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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地有人唤道:佳官,等急了罢。
佳官扬声应道:你可回来了,怎么去了这许久。
江雁回拿着几包点心快步走来,眼睛却直瞧着谢昭阳,问道:这位是……
谢昭阳正欲回答,只听佳官已先一步回答:
他是三年前救下我的人,谢无心,谢先生。
于是谢昭阳一揖微笑:在下谢无心。尊驾可是江先生?
江雁回微诧:是,你怎么知道?
在下现暂居周家大宅作护院,来了才几日,江先生的大名却是常听人提起。
是么……雁回有些尴尬,原来他就是李婶说的那个陌生人……总觉得眼前这人似乎话中有话,却又说不清道不明:舍弟多蒙谢先生相救——忽然想起谢无心该知道佳官姓林,自己却姓江,这关系怎生分明,一发说不清白。
佳官见他讷讷,便接过来道:难得与谢先生重逢,也算有缘,改日请到舍下一叙,容家兄与我好生报答谢先生的再生之恩可好?
场面话虽总算说得圆满,但三人都觉不自在,雁回说声失礼便携了佳官匆匆离去,谢无心也深感自己孟浪,冒冒然弄得如今倒是相见争如不见了。
忽然想笑。
那个孩子长大了呢。
其实没有。
大叫一声从梦魇中醒来,急促地喘息着坐起身来擦去一额的冷汗。
着实走得累了才破天荒地没有失眠,以为睡了很久,夜却还深。
睡前忘记熄灭的烛火竟仍亮着,虽然只剩了半寸不到的一点,蜡泪积了厚厚的一堆畸形地瘫在桌上,旁边是雁回买回来的点心不曾拆包,苍黄的油纸居然在月光与烛光中反射出了一点点黯淡的光泽。
身边的雁回被惊醒了,喃喃地问着怎么了。佳官的唇仍苍白微颤,声音却已镇定自若地说我想喝水。于是雁回下床给他倒了杯水,佳官一把夺过来用双手捧住贪婪地喝着,脸色渐渐缓和下来,喝得急了便有少许自唇边溢出淌到颈上。从来慵懒优雅的他几时这般失态?雁回虽半梦半醒间也觉出不对,取了丝巾给他拭着,轻声说急甚么,又没人和你抢。
叮铛铛一阵清脆连绵的轻响,瓷杯从佳官手中落了下去撞上床沿再摔在地上,不曾碎裂却滚开了好远,直被墙拦住才反弹回来,轱辘辘转了几圈停住了。佳官把脸埋在雁回肩上死死地抱着他不住哆嗦:
我杀了人,雁回。好多血,好多血,他抓着我的手上都是血,他瞪着我的眼里都是血,好多血,是我杀的,是我杀的。他来抓我,他要我一同下地狱,我不要去,不要去不要去!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我恨你。
既然当年已离去,现在却为甚又重逢?
我是该感激你的,因为你救了我的命。
可是我恨你。
你要是死了该有多好。就不会有人提醒我曾是多么狼狈多么凄惨多么残忍。
谢昭阳,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谢你还是该恨你。
我是个自私又不知感恩的孩子,只知道自己的伤。
所以我恨你。
烛火已熄灭,窗外万籁俱寂。
手臂上母亲刻下的林字在尖锐地痛。
雁回搂着他温声说哭罢哭罢,哭出来就好了。
但是佳官没有哭。
从十二岁的那场噩梦时起,回到母亲身边的,便已不是原来寂寞天真的林佳官而是一个陌生的被偷换的丑陋的弃儿。
他不会哭。
所以只是瞪大了呆滞的眼,眸中映出阴霾的夜,而脸色格外白得一如任凭雨打风吹去的残花,枯萎惨淡。
其实每个人都很善良。
其实每个人都无心伤害别人。
当善良的人无心地伤害着别人时,是最刻毒的。
因为他甚至不认为那是伤害。他只是揭开心上那道血淋淋的伤口上刚愈合的疤向里窥视着隐隐跳动的肌体,看着从里面淌出的血渗出的脓,一面问着你的伤好了么?还痛不痛?
我好怕,雁回。
真的好怕,怕得快要窒息。
我会死么?
这个十五夜,雁回推开窗,拥着佳官直看到玉兔西沉,白日东升,墨蓝的天幕中没有星子。
而月光……
月光真是寂寞如雪啊。
谢无心却一直不曾来过。偶尔他会在街上遇到雁回,也只是问问佳官近来可好。却绝口不提去作客。
如果遇到那个孩子,他又会说些什么?只听一个名字便能一口道出他竭力的隐瞒,在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里一切都无所遁形……
更怕遇到他时的——
情难自禁。
时已渐冬。
秋走得无声,冬来也就似乎不那么严苛,只是淡淡地寒着。忽然一日清晨醒来,就发现泼在院中地上的一盆水结成了薄薄的一层冰,在灿烂的阳光中泛着干燥刺眼的光芒,踩上去却发觉并没有结实,咯嚓一声就有些水自裂缝中缓缓渗了出来。而说话时也有蒙蒙的白雾呼出来了。
屋中总是生着融融的火,佳官的身子不见大好,却也没恶化下去。近来医生开的方子越发难弄,大补的珍贵药材频频出现,许就是这些白花花的银子牵住了那游丝飞絮般的生机不许去罢。雁回想尽法子处处省吃俭用,只小心翼翼不让委屈了佳官也不让他发觉。好在佳官一日倒有半日是昏昏沉沉地睡着,该是没有什么心思去琢磨这些家务琐事。但这样能支持多久?
这一日雁回煎好药端来,意外地瞧见佳官竟坐了起来,正睁着清澈的眸不知望向什么地方,很有些恍惚。见他进来,便轻轻清清地一笑。
宝宝,吃药了,张口——雁回见他精神好,便也开心。
佳官却抿着唇摇头。
一直很乖今儿却是怎地了?雁回愣了下。
苦。佳官睁大了眼定定地望着他说。
不苦,真的。雁回忽然想起从前哄佳官吃药时也是如此,一时心里竟甜甜涩涩的百味俱陈。
我不信。佳官狡黠地扬了扬细长的眉:除非你先喝一口给我看。
雁回无法,只好说:那我喝了你就得喝哟。
那是自然。佳官促狭地一笑。
其实真是满苦的。才举起碗一股混浊苦涩的味道便扑鼻而来,冲得头昏脑胀,雁回闭着气喝了一口刚要咽下——
忽然就看见佳官的容颜在眼前近起来,有清甜冰冷的事物贴上了唇,一瞬的惊诧莫名中那满口的药液竟倒流了过去。
温香软玉抱个满怀。
居然还来得及把碗撂在床边的小凳上以防打翻,雁回自己也觉得惊奇。
(活活,不要想太多,某两只不过是玩亲亲哦~~~)
雁回,我有话跟你说。缠绵过后佳官脸颊上的红晕犹未褪去,已正色说道。
嗯?雁回拥着他纤细的身子不愿放手:说罢。
明春三月不是有殿试么,你进京赶考好不好?
啊?话题转换太快雁回一时有些怔住了:怎么想起这个?
缓缓地漾开一抹恬淡的笑,佳官微阖上眼,从雁回的角度看去那长长弯弯翘翘的睫毛愈发显得秀丽:没什么。只是忽地想起,咱们很穷。
穷?江雁回愣了下。
佳官睁开眼笑嗔道:怎地这般钝?你倒想想,我自小是个药罐子,还不曾懂事已是贵重药材当饭吃,却还是这等病病歪歪的身子,你可有那样财力供得起日日人参雪莲?一介书生的生财之道大约也只剩仕举之途了罢。
可是……雁回犹豫着:我放心不下你啊。
哪有什么放心不下的,真当我是宝宝么?佳官笑道:咱们多少还剩些钱,除了你进京的花销,也够支持到明年夏时。
他说得并不快,娓娓道来却条理清晰:你十五进学,十八岁赴鹿鸣宴,均取在第一,大料京闱也是不在话下罢,只是原定了要继承家业,若换了平常人家早让你进京赶考了,可对?我在家中虽不问外务,多少也听得些官场之事。虽说现下都说十八房考官无一是黑房,但近年来吏治还勉强算得清明,咱们虽然没钱打点钻营,可他们总会取些真正有才的——全是些草包到时也不好向皇上交代罢?
雁回只得苦笑称是。没想到佳官一脸的不谙世事,心里却明白得紧呢。
晓得这些好奇怪么?佳官瞥了他一眼:当我平时看书都是白看的?那些制艺八股虽懒怠学,可这些为人处世之道有趣得多,就记在心里了。再说许多道理也不必真历了那些事才知,家里现摆着个太守,自小便看惯多少人削尖了脑袋阿谀奉承,我自然懂的。
如今说起林府,佳官已能一如说与自己毫不相干之事,平静如斯。
到时你若真能得个一官半职,好歹我也……也终身有靠了。
说到终身有靠时虽仍是打趣口吻,脸却越发绯红艳丽。雁回看得心神俱醉,什么不肯应?
其实不是没想过这条路呢,毕竟自己在书院念书时也去考了乡试会试,想来殿试也不是甚高不可攀之事,但想到要把病重的佳官独自留下一两月如何忍心?
这下倒是不去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