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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暮衫竟真的点了点头,“像。”而且他也做过很多次,可以说是前科累累。
谢朝衣一阵胸闷,一字一字地大声道:“我、不、会!”g
见他忽然义正言辞地正经起来,谢暮衫似乎反倒有些反应不过来,竟然又呆呆地接着问了一句:“为什么?”
谢朝衣气闷得几乎要吐出血。他“呼”了一声,无可奈何地又叹了一口长气,“暮衫,我所以不会打破自己的承诺,那是因为你太一板一眼了。”直接把自己的心思不加掩饰地道出不说,脸上表情还冰冷得一成不变,害得他连想开玩笑都开不起来。
谢暮衫还是有些不解,其实他也是某种程度的感觉迟钝。对谢朝衣的一言一行,谢暮衫总是自认为捉摸不住,浮云也似的,懂了情绪,却懂不了想法。
不过谢暮衫倒是很聪明地没把自己长久以来的困惑说出口。他反手把剑柄送到谢朝衣手上,又从身后抽出另一把木剑,舞了舞,熟捻了一下手感,便做了个起式。
这时恰好起了一阵风,吹散了些许细密浓云,露出一小截婉转月容。清辉淡扫,铺了一地水银亮色。
两人就着月光的照明同时越起,电光火石之间已经飞快地过了十数招。谢暮衫的剑式偏向狠辣犀利,剑剑直指破绽;谢朝衣的变式却要比他灵巧,往往随手一划,便轻易破了危机。两人武功同根同源,都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一流高手,风格上一个基础扎实稳扎稳打,一个天马行空灵性洋溢,各有千秋,片刻之内极难分出高低胜负。几个眨眼的功夫,已经缠斗到了一块。
眼见弯月渐斜,依然没有分出上下,两人的步伐却都有些迟缓。要知他们自小习武生活都在一起,对于对方的性格特点应变方式都是照镜子一半,熟得不能再输,过起招来也就格外地消耗心力。
剑气纵横。斗到深处,木剑承受不起内立激荡,忽然纷纷碎为木屑。谢暮衫一愣。谢朝衣趁势一撤身,轻飘飘地移到一米之外,举手投降:“不打了。”
谢朝衣撩了一下汗湿的刘海,“结果?”
“我跟你走。保证不折腾胡闹。”谢朝衣毫不在乎地一屁股坐到地上,就连这样的粗鲁动作也让他做得硬增了三分风雅秀致。“我们两个势均力敌,再打下去也没个尽头。为了这种事两败俱伤就太不值得了。”
谢暮衫闷不吭声。谢朝衣等了许久没有等到回话。他无趣地抬头,谢暮衫的眼睛正看着他。那漆黑深邃的眼色仿佛和夜色融到了一处,幽幽的,漂亮得发毛。
谢朝衣被他看得心头麻麻的,背脊冰凉沁骨。“你怎么了?”
谢暮衫像是有点走神,听了他的话才说:“你的进步不大,有多久没练习了?”
谢朝衣屈指一数,“大概三个月吧?我又不想当劳什子的武林盟主,武功练得再精湛也没用。”
谢暮衫又不出声了。
真不愧是谢朝衣会有的回答。谢暮衫想:真是浪费到极致的奢侈回答。
谢暮衫知道这个世界上是真的存在一种名为“天才”的生物的,在他眼中,在世人眼中,谢朝衣就是货真价实举世罕见的天才中的天才。
然而谢暮衫不是。
所以谢暮衫不得不承认自己始终是有一点点厌恨谢朝衣的——谢朝衣不过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疏懒做法,却依旧能够和兢兢业业刻苦努力的自己不相上下。
这世上有些东西是光靠着认真所永远无法达到的。谢暮衫很久前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可谢朝衣似乎到现在还不明白。他拥有谢暮衫渴望的天赋,但是却毫不珍惜。每当意识到这一点,谢暮衫也说不清自己怀着的是何样的想法。是羡慕多一点,还是讨厌多一点?谢朝衣就算是浪费,也是浪费着谢暮衫一辈子也无法企及的丰富到多余的东西。
然后谢暮衫开始唾弃有着阴暗想法的自己。会把自己的怨恨迁怒发泄到他人的身上,这本身就是自己不够成熟的证明。谢暮衫为人作风再精明老练,毕竟还是太年轻——尽管包括他自己在内的很多人都忽略了这点。
这一回神经大条的谢朝衣也发觉谢暮衫在走神。他起身走近,拽了一下谢暮衫宽大的袖子。
“暮衫?”
谢朝衣低低唤了一声,好像也不怎么忧心谢暮衫的异状,只是有着一丝的惊奇。
谢暮衫低头看了一下谢朝衣拽着自己的手,谢朝衣的手指白皙、纤长、有力,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圆润光滑,保养得很好,不像是武者的手。谢暮衫自己的手也十分修长漂亮,但依然比不上谢朝衣的肌肤纹理自然细腻。
就像很多事。
眼帘微敛,谢暮衫挣了挣,终究是没有甩开谢朝衣的手。
过了会,谢朝衣松开手,眼光清清澈澈透透亮亮的,水晶一般,玻璃一般。“不生气了?”他小心翼翼地说,那声音掺杂着三分柔软三分清脆三分生怯。
谢暮衫看了看他,微一心惊谢朝衣直觉的敏锐。抬眼一探,谢朝衣的眼光还是那种脉脉透明的样子,春江的水一样。然后谢暮衫恍惚地想起小时候谢朝衣就是时常用这种透彻的眼光来看自己的。
——是从什么时候起,一切都不一样了呢?
垂了眼,谢暮衫悠悠一叹。
“回去吧。”
回到屋子里时已是下半夜了。谢朝衣有时为人处事随随便便的,但在小处却极端挑剔,对衣食住行的要求都是精精细细的。他们住的是客栈后院的角落,和前庭隔了一个花园,相当清静。谢朝衣穿过花园的假山时,院子里栽种的桃花飘洒着淡淡的香气,清甜脆冷,让谢朝衣联想到谢暮衫印着银边碎花的月白长袖,和袖子里细白如玉的手。以前谢暮衫会用他的手抚过自己的头顶,冷泉般的发丝搔过他的面颊,晕染了一风清冷暗昧的气息。
“想什么呢?”
嫌自己打水麻烦,谢暮衫把小二叫起来嘱咐他准备热水洗澡,又扔下一锭银子,在对方点头哈腰的谄笑中回了房,恰恰看到谢朝衣没来由地摸着自己的头,便随口问了一句。
谢朝衣脸忽然红了。谢暮衫希奇地看看他,冰凉的手探上谢朝衣的额头,他却脸红得愈发厉害。
谢暮衫有些好笑,指尖拨开谢朝衣粘在额上的头发。烛火不是很亮,但已足够照清谢朝衣脸上止不住的红晕。艳艳的,像桃花。
谢朝衣懊恼地低叫:“你别笑!”
“我没有。”
“胡说!”
“是真的啊,我没有笑。你不是也看见了吗。”
“你能发誓心里也没笑?”
缺乏营养的对话停顿了一下。
“心虚了?”
“没有。”z
“你那是什么表情?别以为藏着掖着我就看不出来!”
“……因为确实很有趣啊。”y
谢朝衣咬牙切齿,初次觉得兄长冷冰冰的容颜和嗓音是如此可恨可恶。
谢暮衫伸手去摸谢朝衣的脑袋,还想逗他。手刚碰上他柔软纤细的头发,谢朝衣却自己怔仲了。
这时小二在屋外敲了敲门,说是送来了热水。谢暮衫去开门,小二还没进来,谢朝衣反先冲了出去。
可怜那小二只觉有道蓝影飞速一闪而过,还以为自己见了鬼怪,吓得浑身打颤,牙齿也上下磕得厉害。谢暮衫忙着安慰他,却又无暇顾及谢朝衣的去向。
——算了,反正他还会回来。z
谢暮衫这般想着,关了门窗,解衣沐浴。
热气蒸腾着,室内静了很久,空空落落,宛若另一种的如雪寂寞。
谢暮衫一声叹息。z
打更的声音敲了四下。在外边吹了好一会凉风的谢朝衣这才偷偷摸摸地遛进暗得乱七八糟的房间,方一庆幸无人察觉,就见火星一闪,一盏琉璃灯火在床畔静静着燃烧着。
谢暮衫只着了一件单衣,黑绢般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身后,上面泛着一层莹莹水光。他秀长冷艳的眉眼在焰火的照耀下有些许模糊,那双眼睛却仍是晶亮的,似是明珠流雪,不减清华。
“回来了?”谢暮衫眼也不抬地说。无关必要,他的说话一向简短。
谢朝衣灵动剔透的眼珠转了转,有点做贼心虚地应了声:“嗯。”
谢暮衫抬起眼,“过来。”
谢朝衣站在原地死活不动。
“过来。”
谢暮衫又轻喊了一声,这次的语气些微冷硬了上去。
谢朝衣合上眼睛,壮志扼腕般靠上前来。谢暮衫一弹他脑门,好气又好笑地道:“我有那么可怕吗?”
谢朝衣连忙摇头,仍旧没有睁眼,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
谢暮衫去拉他的手,肌肤重叠的触感温软微凉,令人爱不释手。谢朝衣抖了一下,暗咒自己小题大做,便又安静下来。谢暮衫拉着他的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两个人坐得很近,近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朝衣,”谢暮衫说,他的声音是难得的温柔,“为什么离家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