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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岩坦然地看着二人,仿佛此刻站立之地并非寒湿囚牢,而是那光明肃穆的提刑府大堂。
“你们还是回去吧。”
“大人,你平日待我等不薄,宁子怎可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大人蒙冤落难?!若让那些恶官害了大人,宁子又有何颜面再回提刑府这公义之地?!”
宁子义愤填膺,倒是平日更加激愤的青铮却未发一言。
他静静蹲下身来伸手探入牢内摸索,把石岩吓了一跳,脚未及退,锁在足间的铁链已被青铮捞在手里。
“阿铮?!”
青铮挽着锁链,抬头对上那张消瘦了的脸。
依旧清明的双眼下覆上淡淡的黑晕,随意盘扎的发髻略有凌乱,灰白的囚衣上映了铁栏的条条黑影显得如此突兀。
手中的锁链是如此冰冷刺骨,如此沉重累赘。
“大人,是青铮的错吗?”
自责的低喃如重锤敲击人心,石岩好不容易板起的面孔顿时崩溃了。
“是我的关系,害大人落狱么?因为我收留了那些闹事的茶农,还是我误闯辛大人的队伍惹了那些大官……”越是说,他鼻头越是酸涩,话音也显濡湿,脑袋都快耷拉到胸口了,“或许是因为我上次偷窥他跟另一个猪头官吃饭的关系……我总是冲动鲁莽,给大人惹来那么多麻烦……大人把闹事的茶农收囚入牢,是不想他们变成流民……我却误会大人……我……我……对不起……大人……”
这高头大马的青年男子,怎会总让人觉得莫名心疼。
“并不是你的错。仅是收留犯民还不至于此。”
温暖的手掌抚摸低垂的头颅。
感觉到抚慰的人很自觉地稍微昂起一点来磨蹭,像撒娇的大狗朝终于得到主人理睬。
“可是……”
“不要乱想。”石岩轻叱一句,却叫那大狗模样的人受惊地缩了缩脖子。
“我知道了……”
一大男子蹲在牢门口畏缩着身子,已经够可怜的了,手里还牵着他足下的锁链好似拉了父母衣摆乞求原谅与安慰的孩子般。石岩只得叹了口气,知道不对他说个清楚,那颗爱胡乱猜想的脑袋可又要自寻烦恼,而他的烦恼很多时候会化成自己的心疼。
“确实并非你错。全因我判案轻率,释放了闹事茶农,个别茶农回去后再次纠集人众,引发了第二次暴乱。虽然暴乱终获平息,但已酿成大错。此事惊动了御史台,有钱姓御史官上奏弹我疏忽职守,之前与茶农往来甚密,后又轻判纵放,如此维护之举恐是与乱民勾结,更有煽动暴乱之嫌——”
“什么?!这根本是诬告!!”
青铮狠一握拳,竟忘了自己手中仍捏着粗糙铁链,因磨损而锋利的边缘割伤了掌肉,一丝鲜血缓缓淌落手腕。
“傻瓜!!快撒手!!”石岩慌忙弯下身来,拨开紧握的五指,看到那淌血的伤痕虽是不深,却也教他皱了双眉。
这才发现自己受伤的青铮倒毫无自觉,当得捕快自然少不得皮肉伤,他也不甚在意。
“小伤而已,不碍事的!”
“便是小伤也不能轻乎。”石岩撕下身上尚算干净的里衣布条,小心替他包扎伤口,又吩咐道:“回去后记得要好好涂药。”
“嗯,知道了……”青铮愣愣地看着石岩此刻温柔的脸庞,原来石头般死硬的男人竟也有柔软若水的一面喔!每次他受了伤大人都会变得十分温柔,这样的话,他很愿意很高兴再多受些伤啊……伤?!
忽然想到什么,青铮连忙抓过石岩的手翻来看去,又来回打量着了囚衣的身躯,而后担心地问道:“大人,这牢狱很黑暗的,他们有没有对你用刑逼供?有没有伤了?衣服隔着我看不见啊……”
言中关切教石岩心中泛甜,摇头道:“辛漕司并未刑求于我,想来是胜券在握,不欲再生枝节。”
“还好……”青铮松了口气,却注意到紧锁的镣铐在石岩的手腕上磨出血痕亦已结疴,轻轻地以指腹搔揉那片小小伤痕,青铮喃喃问道:“还疼吗?”
石岩叹息着,放任他这种近乎情人的轻抚,黑砾的眸子此刻温柔得有如春水。
旁边的宁子看得眼睛都快突出来掉地上去了。
这是他们那位顽硬的石大人吗?!眼前这你侬我侬的二人还知道现在的情况嘛?!
“咳咳……”他喉咙有点痒。
咳嗽声打破只存在那二人间的璇旎,石岩立即察觉到自己适才动作已是逾越,连忙收手站起。倒是青铮仍蹲在地上,虽然不是很明白为啥自己被打扰了心情会如此恶劣,他倒是很老实地用万分怨恨的目光瞪着宁子宣泄不满。
被人怨了尚不自知的宁子清清嗓音,对石岩道:“大人,新任宪司已于昨日接掌提刑府。”
石岩闻得此言,也无太大反应,似乎早已了然地稍稍点头。
“那个人……是辛漕司的门生。”
“……”浓眉一挑,却未动声色,石岩略有沉吟便侧首问那青铮:“阿铮,你刚才说看到辛漕司跟另一大官私下来往之事可否详尽说来?”
青铮连忙将当日所见一一道来。
越是听,石岩眉间便越是颦紧。
而至最后,待青铮说完来龙去脉,他轻昂头颅,闭了眼睛深呼吸一口牢内冷湿空气,方才叹道:“是吗……是这样吗……”
“大人?”青铮担心地唤道。
“有我石岩一日,两浙路上怎容你只手遮天。”一瞬间,石岩身上柔暖的气息冷凝成冰,凌厉的目光锋锐煞人。
“宁子。”
“属下在!”宁子单腿跪地,恭敬受令。
“马上查明与辛漕司往来甚密的钱姓官员是否便是钱御史。若确为此人,须将他近月所得钱银财物尽数列入清单。此事关联甚大,必须秘密行事。”
“属下领命!!”
一旁青铮巴着眼睛盯着石岩,讨骨头的狗狗状态表露无疑。
石岩颔首一笑,可惜牢房暗淡教人无法窥得这一抹异色。
“青铮。”
“在!!”还好没有尾巴,否则肯定要乱摇一通。
“跟踪新任榷茶使。辛臣心思慎密,断不会留下蛛丝马迹让人捉到把柄,只是人有贪念便难无纰漏。他不会轻易放弃榷茶所得肥饵,必会有所行动。”
“是!!”
石岩还不放心,仔细吩咐他道:“此去务必小心,若有危险必须马上离开。明白了吗?”
“大人请放心!”青铮得意地一拍胸膛,“别的我不敢夸口,若说这轻功可是我爹亲授的‘无痕步法’,就算在薄冰上行走也不留半分步痕。”
“哦。”石岩不识江湖之事,并未有太大反应。
反是那个宁子登时张口结舌地指着青铮,说话都磕巴了:“无、无痕步法?!你、你爹是、是、难、难道是龙、龙王?!人说是天龙降世的龙王?!”
青铮老实点头:“好像是吧?爹他也整天说自己是天龙,不过我们兄弟没人信就是了。”
“天啊!”宁子险些吓得咬到舌头,“那么说你就是龙王九子之一?!”
“啊,我是还有八个兄弟。”青铮不解地看着满脸惊怪的宁子,“有什么好惊讶的啊?”
“我能不惊讶吗?!龙王可是白道黑道都敬为武神尊者啊!其武功出神入化,你刚才所说的‘无痕步法’正是他独步武林无人能追的轻功!!龙王更有通晓天地预知万物之能,可惜在顶峰之时归隐,传为武林神话。没人知道他的姓名、出身、师承何派,只知道龙王这个震动江湖的名号。”
“我爹就是姓龙名王啊!这不是绰号。”
“不会吧?”
“会啊!我是他儿子怎会弄错。”
“我可听说龙王有九个养子,个个都身怀绝技,动辄江颠湖翻。有一子是势力横贯西域中原三大魔教之主,有传一子曾以己力毁灭了丐帮总舵,更有一子连当今皇上也对他言听计从。”宁子不置信地上下打量着青铮,“我说阿铮,你真是龙九子吗?可你不姓龙啊!”
“哦,那是因为爹捡我回家的时候我已会说自己的名字了。爹说名字是我亲娘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不需要更改。长大了之后立字‘狴犴’。”
“原来你真的是龙九子……”宁子摇头叹息,“但你的武功好像不太行,只有轻功看起来还不错。江湖传言果然不能尽信啊!”
“大概是吧……呵呵……”青铮尴尬地搔搔脑袋,他也不是不知道自家兄弟的身手有多厉害,可他无论怎样努力也无法习得,只得在一旁干羡慕。偷眼瞄了瞄石岩,无法从看清他脸上表情,不禁忑忐起来,不希望被心中之人视为无能蠢钝……
一直在旁边凝听的石岩忽然启唇说话:“所谓龙生九子,子子不同。其七子曰狴犴,平生好讼,辩非断理。”凝视青铮的眼中泛过慰意,“你父所立之字定是此意。”
“原来如此啊!”
“大人……”
纠缠在空气中的视线又再度打结。
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