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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啊,年轻,所以羽翼未丰。他登基不过半年,还不是那些人的对手。”他摇摇头,又很快笑着说,“不过我有信心,毕竟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宰相也说我们会成功的。”
“那么……”
“大哥,”他打断我的话,“我好累,可以让我休息一下吗?”
看着他疲惫的脸,我无法继续追问。他靠在我身上,很快就感觉到他均匀的呼吸。既然他说会来看我,那我就在家等他吧。轻轻拂去搭在他额头的头发,希望一切都能如他所愿。
久久才能见他一次,我心里多少也有点失落,但是只要他平安就好。
可是世事往往不如人意,变法相当不顺利,朝中支持变法的王爷和官员被诬陷勾结朋党,阴谋篡位,宰相和几个大臣都被罢官。他只是地方官员却也被贬官,在离我很近的地方做知县。照说我们见面的机会应该比以往多,可是见面的次数却少了——刚到任就碰上百年难遇的洪水,大坝决堤,受灾的百姓不计其数。他要监修大坝,还要安抚民众,我也不敢去打搅他。直到那天,德叔来找我。
看他哀伤的神情,我就猜到大事不好。
“德叔,他怎么了?”
“少爷……少爷他……”话没说完,他已是泪流满面。
“那些人、那些人冤枉少爷贪污朝廷拨款的赈灾款,可是武爷你也知道,我家小少爷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为了灾民为了大堤他常常几日合不了眼,为了灾民连饭也顾不上吃,怎么可能贪污?”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我也不清楚……之前少爷给了我一笔钱,要我回家养老,我就觉得不对劲,等我知道的时候少爷已经被收监了。”
晴天霹雳。
“那……那有什么办法吗?”
“哼。”不知什么时候师傅来到我身边,“既然他们是诚心要他进去,你以为还有办法出来吗?”
“我求了好多人,那些老爷生前的好友,还有当初支持少爷的人,可他们都说帮不了……”
“不是帮不了,而是明哲保身吧。”师傅又说,“求他们不如早点买副好点的棺材。”
我知道师傅厌恶做官的人,也不止一次责骂我,可是在这个时候还说这样的话,我实在受不了。
“大武,你师傅的话不中听,但事实就是那样。”一直坐在院里的师伯也开口,“你没和那些人打过交道,自然不清楚。进去了,想出来可不容易。再说你有什么办法?你有钱?还是有权?或是有什么靠山。你什么都没有,还是早点准备后事的好。”
连师伯都这样说,我呆呆站着不知如何是好。
德叔擦着眼泪离开了,他答应我有最新的消息一定会马上告诉我,不过我们心里都知道,结果凶多吉少。
大概又过了半个月,德叔来找我。
“怎么样?”我急切地问。
德叔摇摇头:“和我一起去吧……还要请你帮忙送少爷回来。”我知道他的意思,默默收拾好东西。
临走时,师傅突然拉住我,酝酿许久才吐出一句:“他其实不错,只可惜……”
可惜什么?误入官场还是英年早逝?
我跟着德叔到了邻县,午夜我们便去了大牢。刚下过雨,路上很多水坑,天边一轮残月勉强发着白光。走惯夜路的我在黑暗中竟然有了一丝恐惧。这种感觉我从未有过。
大牢的每个狱吏都收了德叔的银子,一切都打点好了,所以还算畅通无阻,不过只有我一个人能进去探监,德叔在外面等我。
昏暗的牢房里只有几盏油灯,灯火把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四周弥漫着腐烂的味道,连我都忍不住掩鼻。跟着狱吏下了阶梯就踩了一脚泥水。这样的糟糕环境他怎么受得了。
顺着黑暗的通道一直走到尽头狱吏才停下。
“到了。”
借着他手中的灯光,我模糊看见牢房里有个穿白衣的人靠在墙上。
“柳毅云?”
那人动了一下。
“就是他啦!”狱吏不耐烦地说,“你快一点,被头儿知道了我们也不好办。”
他说完就离开了,连着唯一的火光。周围又回复黑暗。只听见一阵“哐啷”声,还有一句熟悉的“大哥?”
“是我……”我蹲下身,握住他从牢房里伸出的手。
因为手上戴着手铐,他只能伸出手掌。
“真的是你,太好了。”轻松的语气,完全不像身陷囹圄的人。
“死前还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他用脸庞在我手上摩挲,我的眼睛渐渐习惯只有些微光亮的牢房,这才看见他的手上还有脚上的锁链都连在一个黑乎乎的大铁球上。难怪他的动作这么慢,只要听到“哐啷哐啷”铁链撞击的声音,我的心就堵得难受。
师伯说的没错,我没钱没权没势,即使看见他这么悲惨也没办法帮他。我开始怨恨自己的无能。
“为什么会这样?”
“我……不过是替死鬼,什么贪赃枉法,不过是欲加之罪。以天下为己任,我果然还是高估了自己。”他苦笑一声,“大哥你说得对,死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活着的人。”
“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
“大哥,你……你可以抱抱我吗?”
“嗯?”
“就一下、一下就好……”
虽然不明白他怎么会有这样的要求,但我还是越过牢房的栅栏把他搂在怀里。
“大哥,我……”
胸前传来他低沉的话语,我等他继续说下去,却再无下文。
没过多久狱吏过来催我离开。
“大哥,再见。”微弱却又清晰他的声音,我没想到这是自己最后一次听见。
柳毅云是重犯,那次探监之后我们想再见他一面都无能为力,唯一算得上欣慰的,是“斩首”而非“凌迟”。
行刑当天,天色阴暗,黑沉沉的乌云积压在头顶,令人烦躁的闷热,雨怎么也下不下来。我和德叔跟着囚车从大牢到刑场。沿途还有不少看热闹的百姓,他们只知道柳毅云是因为“贪污赈灾银两”而被斩首,所以高兴地说“这样的狗官就该被砍头”。他们不知道那个人是为他们而死,我忍不住为柳毅云感到悲哀。
囚车里的他蓬头垢面,原本白色的囚衣也脏得看不出颜色。他一脸淡然仿佛事不关己,看见我和德叔的时候还弯弯嘴角,好像是要我们不要难过。
我的心绞紧了,我早已看惯生死,冤死惨死的尸体也不知赶过多少,可这样的心境还是头一遭。我希望大牢到刑场的路能更长一点,或者在行刑前朝廷会派人来说“刀下留人”。
他被凶神恶煞的狱吏押上邢台推倒在地,身后站着满脸横肉的刽子手。我突然有了救他的冲动,站在我旁边的德叔仿佛猜到我的想法,将我紧紧抓住。
时辰一到,监刑官宣到:“行刑!”于是手起刀落,眨眼之间,他已人头落地。我想大叫却张不开嘴,喉咙发出古怪的声音。
刽子手满意地收起刀,和监刑官还有狱吏一起离开了。因为之前送过钱,所以由我们收尸,而不是把他葬在乱坟岗。看热闹的人也渐渐散去,诺大的空地只剩下我们三人。
“差不多了吧?”德叔突然说,我才猛然惊醒,和他一起走过去。
我捧起柳毅云的头,细心擦去上面的血污,然后口念咒语小心翼翼把头和身体缝在一起。
“要我帮忙吗?”
我摇头,只想自己来做。
德叔在他的尸体周围点上香烛,然后烧纸钱,希望地府的小鬼不要这么快把他的魂魄带走。我在他的脑门、背心、心窝、左右手心和脚掌七处压上神符,再用五色布条绑紧。接着用朱砂塞入他的耳、鼻、口中,以神符堵紧。
“武爷……少爷说,请你带他回你家。”
德叔的话让我诧异,柳家有祖坟,为什么他不想葬在祖坟?
“武爷……难道你还不明白少爷的心思么?少爷他、少爷他一直喜欢你啊!”
喜欢?
我愣住了。
“不肯成亲、无论多么忙碌也要和你见面、即使死后也想要在你身边……这些武爷你全部不知道吧?”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但身体还是颤抖着继续没有完成的步骤。等一切完毕,天还没有黑,不能起尸,我就用白布把他裹起来。
“德叔你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