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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非笑着,他也笑。段非放下刀,他也握起拳头。
很多时候,十三都知道,不管受没受伤,敌人都不会离开,预期让别人发现自己的弱点,不如自己告诉敌人——即使受伤,自己也是最强的。
狮子搏兔,即使只是面对一只无力的猎物,也会全力以赴——自己的生存之道就是这样……相信,对段非来说,也是这样。
“你好呀……”清朗的声音慢悠悠地传来,段非点头微笑着:“我今天见到了一个人,如果要得到他,可能必须要打败你才行呢。”
“好呀。”抬起双手,十三昂然微笑,静静的黑色涟漪,在唇边蔓延,静静的黑色花朵,也在他的衣襟上开放,那朵花有一股血腥的气息,沿着他的肩头,慢慢地绽放着,逐渐蔓延到他的腹部下面来。
山风吹过,有种呼啸的声音在黄土坡上哭泣。很寂寞,也很冷、还很粗糙。因为风里有沙子,磨砺着两张同样年轻英俊的脸庞,磨砺着他们同样青春的身体与生命。空气中没有紧张的味道,两个第一次见面的男人像老熟人一样,互相笑着,彼此都嗅到对方身体里,一股同样的味道。
他们都还很年轻,但他们的心,都已经很苍老了。因为他们知道,谁要是不尽力,明年的今天,就是自己的死祭!——他们的死祭,将不会有人愿意来凭吊……
“杀了你的话,我可以成为年轻一代里,最强的高手。也许……也是所有人中最强的……”段非笑得轻轻。
“是么?”十三也笑得轻轻,因为太大声地笑,会撕开伤口,让血流得更加快速、更加麻木。
“但我的目标大概变了……”段非摇头:“我发现了一个比得第一更有趣的奖励,想知道么?”
“不想知道……你愿意说的话,我只有听。”十三也摇头。
段非的眼,笑得更弯了,像他的刀。他张开嘴,说了三个字,而这个时候,山风呼啸着掠过,一切都湮没在那无情的风里,暗笑着多情的刀客,十三那充满笑意的眼眸,逐渐变化成野兽的形状——
一种赤红色的,像饿极的疯狼一般;像临死一扑前的猛虎;像蓄势待发的猎豹一般——毫无恶意的、毫无预警的杀机——
“是么,那就先杀了我再说吧——!”
风已过,人已动,当黄沙再次卷起时,代替金铁交鸣之碰撞的,已经变成了两股必死的决心!
“呀——!”猛然从睡梦中惊醒,冷汗涔涔!喘息着,胸口传来一股撕心的裂痛!就像有个巨人剖开了自己的胸膛,攫走他的心脏一样!摸着急跳的胸口,无命颤抖着摸索着,跌下床来。
太冷了!
凤鸣城比一水城更冷!不习惯的床、不习惯的被褥……一切一切,都撕扯着他的安眠,让他片刻不得安生!
梦里的十三,被段非微笑着砍杀,熟悉的身体,变成了一块块残缺不全的肢体……
揪紧衣衫,被汗水打湿的丝绸显得沉重,裹在皮肤上,像蛇虫爬过时的感觉!哆嗦着,喘息着,闭上眼睛,不由得想起段非的脸。
他怕……
他怕十三会失败。
他不能失败!一失败,等待他的就只剩下灭亡!哥哥会等不及把他挤下,爹爹会等不及把他丢弃!一落百踩,这就是十三用他的生命建立起来的世界!他从没有活得像个人!上天给予他的,就是野兽凶猛的生存之道!
自己却想在他身上得到温存。
那个缺少温存的人,自己竟奢望从他身上得到最或缺的东西!当段非的刀鞘抵在自己脖子上时,自己才知道,哪怕得到的,不是温存,自己也甘之若饴!
是段非的错!
因为他跟十三,竟是那么类似的两个人!他让自己知道,自己是那么弱小,弱小到了,渴望着强力的东西将自己摧毁的瞬间!
是段非的错!
他骗他喝了最劣等的烈酒!
那滚烫的液体,像沿江一样流进自己的身体里,一刻也不曾停止奔流!皮肤冷得寒毛耸立,皮肤下却是一片火热!
忙不迭冲到桌子前,拿起茶杯往自己脸上猛地泼去,冷掉的茶水混合着茶叶,像冰一样灌进脖子!无命呜咽着,惨痛地蹲下身来,抱住自己单薄的身体,颤抖着、颤抖着……用手抓进自己的皮肤,掐着、抓着……想要赶走那异样燃烧的灼热……
他疯了。
一定是的。
就像那年,十三冷冷笑着,将他挖苦得体无完肤时,自己的心碎一样。
如果……他那时肯抱我……
如果……他那时肯说爱我……
如果……那时……
兽童【13】 败者
时常会突然从睡梦中惊吓着醒来,汗湿重衫,煎熬着疲乏的身体,无声地向着黑沉沉的天空呐喊。
那种时候,总是无法分清楚,自己存在的地方到底是现世还是梦境。身体像分裂成了两个部分,一个是五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十三时,那个仍然天真的自己;另一个却是现在的模样。
仍是幼年的那一个,孤零零地站在那场漫天的大雪里,面前是一道铅灰色的小小足迹,延伸到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而长大后的自己,却缠绵在床榻,被不知名的黑影纠缠着,露出快乐又痛苦的神情……
那是自己吗?
那个缠绕着自己的,始终摆布着自己的影子又是谁?有时候,那模糊的黑影会幻化成具体的形状,像一头雄健的黑豹,张开尖利而雪亮的牙,撕裂他身上所有的一切,用强健的肌肉和野性的力量逼迫他折服,发出奇妙而嘶哑的呼喊,在一种火热滚烫的煎熬里,流下羞耻的泪水……
如果,那就是被段非看透的自己;那就是最真实的花无命……那么,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何去何从……
被一阵天旋地转的摇晃惊吓起来,是一种措手不及的体验,张开双眼的那一刹那,自己哥哥的脸突然放大在视野里,挤满整个世界,无命惊喘着,蹭了起来,脸色苍白。
“快醒醒!”
花无是亲自来叫他起床,不仅说明发生了意外,更说明了无命少有的昏睡魇起。
“哥……”喉咙里一片干涸火烫,头顶上空似乎在摇晃旋转,身体意外的沉重,无命感到自己的体内像灌了铅一般。
“怎么回事?”花无是的目光四下流转,指着无命脸上的黑褐色小渣滓沉声问道。
是茶渣。
不仅脸上有,被褥上也散落不少干涸掉的茶叶。那是昨晚赶走噩梦的杰作,在昏昏沉沉中,自己不知又是何时回到了床上。
也许是因为太冷了吧?
所以身体这么重。太畏惧寒冷,所以无法自残。天性眷恋温暖,在迷茫中不忘回到可以安心温暖的被窝。
“没…没什么……”喉咙很不舒服,无命挣扎着起身,却被花无是一把截住:“先别急着起来,我有事要告诉你,先仔细听好了!”声音格外沉重,对花无是来说,这是极少有的!看着兄长那肃然的神情,无命突然感到一股深沉的下坠感,拉扯着自己身体某种意识往下坠落!
“什…什么事?!”
弟弟那惨白的面色仿佛一点未出花无是的意料。他的神情肃穆,倏然蹲下伟岸的身形,像无命逼来——
脸上流露着一种深刻的陶醉,接近狂热地眼睛看着自己瘦弱的弟弟,一字一顿地道:“十三败了!”
——
睫毛轻轻一颤,无命突然露出骇然的笑。
“别说笑,不会!”
“你走出分堂去街上逛逛,就知道我有没有骗你!”无是沉声一笑,踌躇满志,“这可是最新的消息,哥哥几时骗过你?”
下意识抹掉脸上可笑的茶叶渣滓,无命哆嗦着坐起身来,抖开雪袍往身上披。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坍塌了似的,无比空旷,连惊吓的反应都来不及。
“起来干什么?”看他急着起床,无是突然伸手一掌将无命推回床上:“你身子薄,多睡会儿吧!哥哥看来要忙起来了,就留下来多陪陪我不是很好?!”
声音听起来是那么温情,可无命心头的空洞却似乎越来越巨大,他听出了那话语里冷飕飕的意味,猛然抬头,厉声嘶叫:“十三呢?在哪里?!”
“急什么?!他是爹的人,你我都没资格管!”无是负手一笑。
“我怎么好像听出来,哥哥高兴得很?!”心里破了洞,该拿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