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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历史研究--玉搔头中短篇集-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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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

  在等待死亡的过程中,身染沉疴的李宥也是借着连更晓夜地游戏来消耗生命的最末一段。床箦上的游戏使得寝宫里充斥着污秽的气味。他枯瘦的手总是像一尾在死绿的藻海里螾螾游动的鲇鱼,带着阴冷的意味,无声无息地穿过朝廷命妇们为觐见而穿戴起来的华丽衣裙,穿过白麻布束衣,摩挲着,沿着平缓的曲线一直探向她们身体最深处。他嗅见黄昏从妇人们的蝤蛴颈边缘升腾起来,笼罩着雾鬓风鬟,使憔悴的容颜别有一种风致;他也可以感受到裸体在他的抚摸下觳觫,仿佛刚刚栖定的蜻蜓的翅。脏唐乱宋,朱子都认为“唐源流出于夷狄,故闺门失礼之事不以为异”。可李宥那些惯于追逐美色的先祖在天有灵也永远无法理解,李宥究竟能从那些上了年纪的妇人臃肿变形了的肉体得到什么乐趣。只有李宥执着于他的游戏。是希望在朝廷命妇身上寻找最后的慰藉,尽管这些肉体可能已经不那么美丽了;还是要刻意地去亵渎他所无法驾驭的外廷大臣的礼义廉耻道德文章?即便是这种揶揄也难以为继了。纡身其下的妇人们从他身上嗅到过涉死的气息,刚刚被带到他身边的少年也嗅到了。

  穆宗李宥的生命,和一个又一个黄昏,在妇人松弛的肌肤老去的容颜中舒展开来,象菸黄的一簇簇秋菊,然后,开败了……

  四天后,少年被领到太极殿东序。从那天起,人们正式称呼他“陛下”或者“圣人”,就象称呼那些庙谟高远的祖先,尽管他和他们是那么不同——他的名字是李湛——这个名字出于避讳不会再听到了。

  是年,他十六岁。

  对于生活的根本性变化,这一年龄还不能够理解。从此,他将成为芸芸众生的庇护者、权力机器的操控者和道德生活的表率。然而,黄昏里撒手而去的父亲留给他的是流离琐尾的景况。二百年来王朝自有过艰难年月,比如天宝十五载潼关失陷的夜晚,又比如建中四年在奉天的那些日子。燕处焚巢,使得所有人都在竭尽全力地挣扎于苦难中。他们的心魂没有闲暇去体会微妙的苦涩滋味。现在就不同了。河北三镇在朝廷屈辱地向他们妥协后相继心满意足地安静下来;宣武、昭义,还有浙西,经历了短暂的动荡后也恢复了秩序。形势上相对的荼缓给予朝廷反思和品味的空间。元和朝十几年的苦心经营转瞬成空,那种酸涩微微泛起。一切又回复到从前的格局。什么中兴、削藩,也就是黄昏前一道留不住的景致。是南柯,还是黄粱?槐树下,邯郸道上,醒来的竟然是整个帝国。很难用语言准确形容的悲观情绪,带着一点苟且的味道,在长安城氤氲不散。如果一个瞑卧的人几度浅梦,惊醒过来才发觉帘幕之外天光黯淡、时近入暮时分,那么他所体会到的苍凉一定很接近我要描述的情绪。依我的揣测,越近庙堂之高,这种感觉当越是持久而沉重。那么,九重之上的天子又如何承受他所不能承受之重?

  也许让一个懵懂的孩子垂拱九重,是上苍的仁慈——他无知,所以他无觉。

  他不会在暝钟暮鼓里凭吊往昔,黄昏是他游戏的时分……

  夕阳里,一个忽然摆脱了父亲束缚的孩子瞬间就体会到一种新鲜、被释放的张扬感和一种真正发乎内心的狂喜。无数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无数供他挥霍的物以及无数可以引起无穷兴趣的事在面前铺陈着。父亲为祖父服丧仅仅六个月就临宸晖、九仙两门欣赏杂戏,少年甚至连父亲出殡都等不了。他差不多是迫不及待地参加到游戏中来了。当写着“三年之制,犹服心丧”的《礼记》书页在沸耳的乐音中凋零,毫无声息地落在中和殿的砖地上时,万贯赐钱正化为一阵雨滋润着教坊的歌伎伶官。砖地上洗刷了宪宗的血迹,消散了穆宗的呼吸,如今在烛火端端的照耀下,层层叠叠地拓下如蛇的楚腰、如妖的玉臂。纤纤素手魔幻般地舞动着翟羽,掸开了残存的暮色。宫廷音乐悠长、悠长,而又曼靡无方,象一条长长的屟廊在虚无的空间中无尽地向前延伸,引领着少年走出没有青涩只有纁黄的年少时光。他根本不会去注意西域胡女霓虹一样绚烂的舞衣和中和殿千重万重的白幡素幔构成何其怪诞的对比,只是恍惚地感觉到自己真的在急管繁弦中离那些百无聊赖的黄昏越来越远了。想到这里,他甚至忍不住纥地笑了。轻薄的笑声穿透了梓宫,使棺柩里污浊的空气微微地泛起波澜,一如淤塞的池塘,死水裹挟着暗绿的千年藻苔一漾一漾的。

  我想,少年的嬉笑包含着不加掩饰的真。因为心确实没有悲戚。在他眼中,那个刚入殓的大行皇帝不过是另一名游戏者。兴尽离场的游戏者是不会也不需要悲伤的。更何况,正是他的出局为自己的入场腾出了位置。李湛永远不会懂得,父亲的肉体放纵羼和着政治上完败后的无奈。声色歌舞尽可以化作骤风繁雨充斥着他的最后时光。但是只要游戏有些微间隙,生命底里的苍凉便又从肉体欢乐中百折千回一缕不散地透了出来。所以穆宗带着自我怨怼的狂欢是不彻底的,有明确的悲剧意味,也就永远无法接触到快乐的本质——一样的游戏有两样的体会,是因为少年还没有长大,没有长到可以荒凉的年纪。宫廷生活角色的转换对他来说,也就仅仅意味着一种更为繁复游戏的开始:在父亲发神策军两千疏浚鱼藻池的四年后,少年发诸军丁夫二万人开凿了凝碧池;父亲热衷于蚩尤戏,少年也好此道,还自内府出万钱在大内组织相扑朋;还有驴鞠、杂戏和龙舟……他的加入使大唐宫廷的所有游戏不仅没有因为父亲弃世而告终局,反而以更大的规模热热闹闹地展开了……中和殿百支红烛如果摇曳,那是少年借着入夜后的凉爽蹴鞠;飞天翩然往来于幽谷般肃穆沉静的三大殿,那是百尺竿上伎女石火明和她的五个养女持戟挥戈舞破阵乐曲;凝碧池渌波和杨柳岸边美人的笑声荡漾了,那是为少年捕鱼的一千神策军卒在洌滟水光中上上下下,象一千羽鸬鹚。

  无怪乎《旧唐书》也认为,“以文惠骄诞之性,继之以昭愍,固其宜也”。无论从那个方面看,李湛都是穆宗最为合适的继任者。但对王朝来说,那不过是不堪承受后的依然故我。

  在无限热闹中,无限清冷地安放着天子的御座旒扆,空空如也。

  日夜不息的游戏委实消耗了少年天子太多的精、气、神,以致于他经常不得不在早朝时高卧不起,听凭文官们携带着多少军国要事侯在寒冷砭骨的五更风中。即使他偶尔问政,也象没有一样。一个缺乏必要政治训练的孩子根本没有以自己的意志有效干预帝国政治生活的能力,而童趣盎然的脸孔又妨碍他恰如其分地履行礼仪上的偶像职能。

  这就是宝历一朝。一个从时间上讲,短到可以忽略的段落;从历史叙述的逻辑上讲,也可以。因为宝历不象元和十五年以降的三年,连续地集中展示了帝国衰弱和解体的一种自然过程。但是我仍然愿意浓墨重彩地涂抹宝历朝印象——我把这两年时光看成一种极端状态,是集权中央高度弱化的一番历史表达,是环环相扣的情节演绎到极致后一个很有表现力的静止特写。

  我们完全可以将李湛概括为一个纯粹的游戏者,可是他的时代却要用一个放空的御座来表征。两个意象揭橥了一对矛盾——个性与制度。

  在隋末四起的烟尘中,一个强健的创业者开创了崭新王朝。他八表经营并希望自己的成就传二世、三世……直至万世。这种强烈生命冲动被转化为一个异化于生命个体的外在制度体系。无论他的生命支脉如何繁衍、分裂和变异,那些被选择出来作为他精神和社会地位继承者的后代们都必须无条件地接受这个体系。从接受,甚至是预备接受这个硬指令起,他们就失落了个体生命的本真面目,成为整个制度体系所不可或缺的最高表决机构。御座和作为其基石的历史官僚制帝国制度内在地要求个性的内敛。这与游戏者个性张扬,及其对生命本原性快乐的追求有着根本冲突。我们不能忘记,帝国制度是精密而僵化的,一但确立就按着既有的方式作惯性运动,制度和运作制度的人都缺乏足够的调适能力。所以,抵牾的烈度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个人迁就的程度。遗憾的是,李湛所作的迁就极其有限。或者说,他压根没有意识到迁就的必要,自发地试图保留生命的自在状态。这确实是一个问题,并且在维护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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