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阅读过程发现任何错误请告诉我们,谢谢!! 报告错误
八八书城 返回本书目录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进入书吧 加入书签

李国文历史散文合集 作者:李国文-第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鼓舞。尤其,一想到巨人尚且被侏儒踩在脚下,身为右派的我被人蹂躏,也就差可自安了。
  博爱原属沁阳,从这个县名,大致可知民国年间,才设县另治的。《旧唐书》和《新唐书》均称:“李商隐,字义山,怀州河内人。”怀州,即怀庆府,现为新乡专区。那年春天,我从北京坐火车到新乡,再转车焦作,然后又到博爱县的九府坟,编入刚招募来的当地民工队伍,沿着丹河,步步攀高,翻山越岭,往太行山深处的新线工地走去。
  丹河逶迤出山处的平川地带,人烟稠密,物产富饶,自流灌溉,水肥地美,是著名的怀山药、怀生地的重要产地。而顺着河谷,蜿蜒而进,到达只有大白天里公然出没的狼,只有夜里令人心悸的寒号鸟,只有一出门就撞鼻子的大山,只有超负荷的强体力劳动的新线工地,惟见山高坡陡,地寡人稀,荒芜贫瘠,一片凄凉,真是心寒透顶。也许春风得意的人,读不大进去李商隐。那几年里,随身携带的清人沈德潜的《唐诗别裁》,其中选他的40首诗,曾是我得以寄托的精神绿洲。
  山里的春天来得晚,山里的太阳也得十点钟以后才露面。在这深山老林里,那些一无去处,二无消遣的民工们,劳动之余,也只有抽旱烟,喝闷酒,兴致上来,扯开嗓子,哼几句梆子腔消磨时间。久而久之,朝夕相处,耳濡目染,我也渐渐地听惯了乡民们所唱的,略不同于正宗豫剧的“怀梆”。
  那时没有样板戏,因而唱过野台班的老于此道的李商隐乡党,工余之暇,断不了串上几出,作为消遣。若不去考究说雅不雅,说俗不俗的半吊子唱词,只是倾听,欣赏、品味其声调,这些业余演员,唱到投入时,来劲时,也是蛮能煽情的。怀梆苦戏较多,如泣如诉的悲哀,呜咽缠绵的伤心,一唱三叠的感叹,愁肠百结的情思,那苍凉、委婉、幽怨、深沉的唱腔,着实令我为之回肠荡气,胸臆共鸣。而且,最奇怪的,总能使我想起李商隐,想起他那首谜一般的《锦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我不也同样如此么?那种失去了全部的追悔,那种流金岁月一去不复返的怀念,那种像蹀躞而行的负重牲口,不知道前途,不知道目的地的命运……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对着昏灯,守着寂寥,在古老的怀梆旋律里,真是忍不住为之潸然泪下。
  戴上右派帽子的我,不是罪人,胜似罪人,这等无刑之刑的日子,相当难熬。但比起公元九世纪的唐朝晚期,被卷进朝廷党争漩涡之中的李商隐,我觉得他的际遇,可能要更糟糕些。因为,我是碧落黄泉,彻底完蛋,也就破罐破摔,听天由命了。而他,至少保持着罐子的表面完整,不得不勉为其难地做人。可是,在中国,在文人的群体中,谁块头最大,谁分量最重,绝对是那些妒火中烧的臭狗屎文人集中攻击的目标,李商隐为晚唐的首席诗人,岂能轻饶了他?殷鉴不远,记忆犹新,我们都曾亲眼目睹“文革”期间,那些文学大师们,怎么被文学小人团团围住,咬得遍体鳞伤的。
  然而,他还不仅仅这点麻烦,问题还在于他在当时的朋党之争中,是个两面不讨好的、被唾弃、被鄙视、被排斥、被打击的可怜角色。在陈寅恪《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一书中,对李商隐的尴尬处境,有着深中肯綮的论述。
  至于李商隐之出自新兴阶级,本应始终属于牛党,方合当时社会阶级之道德,乃忽结婚李党之王氏,以图仕进。不仅牛党目以为放利背恩,恐李党亦鄙其轻薄无操。斯义山所以虽秉负绝代之才,复经出入李牛之党,而终于锦瑟年华惘然梦觉者欤?此五十载词人之凄凉身世固极可哀伤,而数百年社会之压迫气流万为可畏者也。
  牛,即牛僧孺,主角其实为李宗闵,史称牛党。李,即李德裕,史称李党。前者代表新贵阶层,属于浮薄潮流一派,后者维护旧族利益,门阀色彩较浓。两派交锋的实质,说起来振振有辞,似乎是思想意识形态之争,其实,纯系扯淡,归根结底,仍是权力分配之争,获益多寡之争。
  这几位狗咬狗一嘴毛的晚唐朋党主角,都曾是不大不小的文人,都曾是不香不臭的诗人。在《全唐诗》中,至今保存着他们在朝时酬应唱和,在野时失意牢骚的诗篇。中国旧时文人,说句不当的话,其实是顶没起子的。第一,无一不是削尖脑袋想当官;第二,无一不是拉帮结伙搞圈子。
  这种劣根性,也仍是今日许多文人的痼疾。
  文坛文坛,其实没有这个坛,只有大大小小的文学圈子。这种或暂时的,或长远的,或松散的,或紧密的文人集群,与黑社会的拜把子兄弟,与青红帮的契结金兰,在本质上并无区别,不过没有杀公鸡歃血为盟,没有摆香案磕头发誓,稍为斯文一点罢了。
  但只要形成圈子,第一抱团,第二护短,第三排外,第四利益共沾,这四大纲领,便是铁的纪律。因此,当李德裕、李宗闵、牛僧孺这班小人式的文人,文人式的小人,官做到节度使、兵部尚书、翰林学士、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高位,顶戴花翎,进入政坛,握有权柄,吆五喝六,原来的圈子,就会发展成为同进同退,同枯同荣,同声共气,一致对外的宗派主义政治集团,也就是朋党。
  文人不能弄权,凡弄权的文人,不是制造别人的悲剧,就是制造自己的悲剧,自古以来,莫不如此。据宋司马光《资治通鉴》:“自是德裕、宗闵各分朋党,互相倾轧,垂四十年。”我们看到,知识分子要是恶斗起来,那也是相当下作,无所不用其极的。后来,弄得皇帝也受不了,叫苦连天,“上(唐文宗李昂)患之,每叹曰:‘去河北贼易,去朝廷朋党难。’”
  于是,本是天平节度使令狐楚门生的李商隐,忽然跑到泾原节度使王茂元那里,成为上门女婿。而令狐为牛党,王为李党,党同伐异,是人性恶本质的必然,皇帝都摆不平这帮打红了眼的朋党斗士,像他这样虽然声名极盛,但仍须仰求乞食的诗人,为自己走错的这一步,当然,也未必就是完全错的这一步,不付出代价,行吗?
  陈寅恪出于对诗人的同情,说出“此五十载词人之凄凉身世固极可哀伤,而数百年社会之压迫气流万为可畏者也”的话来,为其诿过于当时之社会风气。其实,我觉得很正常,诗人也是人,也是饮食男女,也是性情中人,也是人间烟火之一员,也是柴米油盐、衣食住行的需求者。何况,作为一个中国文人,他能免了没起子的时候,能免了做没起子的事情吗?我是怀疑的。
  因此,如果他有些卑鄙龌龊,有些投机取巧,有些急功近利,有些小人心肠,也是大可不必求全责备的。所以,诗人在错误的时间,在错误的地点,所选择的这门错误婚姻,以及随后所付出的一生,我同情,也能原谅,但也无须乎为贤者讳。
  顶多,为其惋惜,大师啊大师,前辈啊前辈,您的诗写得美妙绝伦,您的人却做得怎么如此一塌糊涂呢!
  也许,大师未必时时刻刻都大师,未必没有不地道的时候,未必不做不地道的事情。我在文坛厮混大半辈子,目睹那些大师、亚大师、准大师、候补大师,有时比小人还要小人,比败类还要败类的。因此,李商隐的苦果,很大程度上是他自找。俗话说得好,脚上的泡,是自己走出来的,也是不必为之回避的。
  现在弄不清楚李商隐为何要离开令狐楚家,投奔王茂元。
  商隐幼而能文,令狐楚镇河阳,以所业文干之,年才及弱冠。楚以其少俊,深礼之,令与诸子游。楚镇天平、汴州,从为巡官,岁给资装,令随计上都。开成二年,方登进士第,释褐秘书省校书郎,调补弘农尉,会昌二年,又以书判拔萃。(《旧唐书》)
  也许历史,只是让人看到一半,那是字面上的东西,另一半,隐藏在字面背后,是谁都看不到的。因此,前人所言“史无信史”,“尽信书不如无书”, 绝对为腐儒所深恶痛绝的看法,是有其道理的。而且,即使字面上的那一半,还有很大的存疑成分,更何况未知的,允许后人猜测、推断、想象的那一半自由空间呢?所以,新、旧《唐书·文苑传》里的《本传》,不过是诗人表面现象的描写,那首《锦瑟》,其中的暧昧情节,才是几百年来的文人学者搜索枯肠、费尽思量的所在。 “义山诗独有千古,以其力之厚,思之深,气之雄,情之挚。若其句之炼,色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