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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泱红着眼眶看着站立在面前的伟岸男人,哽咽地说:「我很抱歉,我真的、真的很抱歉。我太愚蠢了,我愿意做一切的事来弥补……」
男人冷笑着,揪住景泱前额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对着自己。「你说的抱歉,来得太迟了!六前年因为你一时的愚蠢,我失去了我所爱的人,今天我要你尝到同样的滋味,让你知道在瞬间失去爱人的苦!」
绝情的话像一把利刃,切碎了他的心。「这就是你想要的?让我爱上你,在让我失去你?」
「还不够呢!你沉迷的在深,也不及我失去阿彩的痛苦,你不会懂得那种天人永隔的痛!和你肤浅的爱相比,我就算再怎幺凌虐你也抚不平我的苦,我和阿彩的未来是你一手毁灭的!」揪着他的发,使劲得像要将它拔下,咬牙切齿的扭曲面孔,有着骇人的疯狂。
景泱应该要觉得疼痛,可是他没有;他应该要难过得泪流满面,但也没有。不是他心中没有感觉,而是前所未有的悲伤,远远超过他所能承载的量,挤爆了他的感官,精神机制为求自保而切断了一切知觉,麻木了外在加诸于他身体上的伤害。仅有一颗苟延残喘的心,躲在灵魂深处的角落里,嘤嘤啜泣。
脸颊挨了巴掌,拳头到处落在他身上,被一脚踹倒在地,狼狈不堪地在沙地上打滚,咳出夹杂着血丝的唾沫。
他默默忍受着这些施加在肉体上的暴力行径,连点求饶的立场都没有。
「不要以为装出求取人怜悯的忏悔模样,就能抵销你的罪过!给我站起来,白景泱!」拾起地上的潜水衣丢到他头上,高毅暂时收手地说:「把东西收拾收拾,换掉这身衣服,上车!」
茫然地张大眼。「……要去哪里?」
轻蔑地一哼。「你以为有资格问这个问题吗?动作快,否则我会揍得你不成人形!就算要在你的脖子上套狗炼,用拖的我也要拖你去阿彩的牌位前下跪磕头,让她记住你这凶手的脸孔,下辈子找你算帐!」
尽量不让动作显得迟缓,景泱摇摇晃晃地起身,照他所说的话做。不管是在更衣室或是到潜水器材店归还租用道具,他有很多机会可以向外求救。只要告诉店员、教练,自己被人挟持,就可以摆脱高毅的桎梏……但他做不到,也不会这幺做。
明知此刻高毅的「状态」绝非寻常,多年累积的愤恨爆发,正似一匹见着了红巾的亢奋斗牛,不见血不停止。跟在他的身边,景泱的性命就像风中蜡烛般岌岌可危,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随他走。不是想自寻死路,而是现在自己拒绝他的话,毫无疑问的,高毅会痛下杀手,而这将使他成为一名杀人通缉犯。
自己已经夺走了高毅未婚妻的性命,他不想连高毅的人生、他的一辈子也毁在自己手上。必要时,他宁愿选择自行了断,也不要高毅被冠上杀人罪,入狱服刑。
也许高毅是虚情假爱,可是那些相向拥抱、共享激情的光阴不是假的,纵使他们分享的甜蜜是伪造的人工甘味料,景泱也忘不了自己曾经那幺陶醉在他给的假幸福里。起码,在景泱的爱里头没有办点欺骗,他是真的爱着高毅,纵然高毅不是,这份爱也不是假的。
也不知道在自己向曹今彩下跪谢罪之后,高毅会不会释放自己,或者这样还不够抵销自己的罪业,高毅要他一命抵一命……
那就给他吧!
人生中头一次,景泱产生了消极的念头。他以前总认为,会自杀的人都是群傻子、懦夫、逃兵。人生中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都该勇敢地面对它,能挑战且度过难关才能证明给上天看──人类不是祂们手中的棋子,人类的智能可以改变一切困境!
可是今天他迷惘了,原来有些是光是靠勇气与智能还不够解决它,有些困境除了一死是不能解决的。
他可以刨出自己的眼睛还给曹今彩,却没办法叫上天让她复活,好拯救自己身旁这名执着到走火入魔,为她而痛苦六年、憎恨六年,至今仍在为她痴傻地献出人生、专情如昔的男人。
妳一定很不甘愿吧?被迫离开这幺爱妳的他。
可是,阿彩小姐,我可以僭越地求妳释放他吗?不要再用妳的回忆来折磨这个家伙了。他毕竟还活着,还有漫长的人生在等着他,若是可以,我愿用自己剩余的全部生命和妳交换这一点点宽容,拜托妳消失在他的回忆里吧!
放高毅自由,求妳!
景泱坐在狭隘的车前座,不断地、不断地在心中如此祷告着。
※ ※ ※
踩下油门,奔驰在高速公路上的白色轿车,无视天雨路滑的危险,以逼近最高速限的数字唰地飙过竹北。再过一个多钟头,就可以回到台北了。照这样看,即便他们下高速公路后直接到山寺去,可能也超过寺门关闭时间的深夜十一点了,须等到明天清晨四点才会重开。
也就是说,他们必须在外头等待一个晚上。
高毅想到台北是白景国等人的地盘,他不想在这时候冒任何风险,因此决定等会儿先由桃园交流道下去,在那附近的旅馆休息,等到早上三点在驱车前往阿彩安厝的灵骨塔。
一瞥安分地缩在乘客位子上的白景泱,为了预防万一而绑住的双手,连点挣扎的迹象都没有,似乎是不必担心他逃脱了。高毅的视线连多两秒钟时间停在白景泱身上都不愿意,迅速地移开眼。他向自己澄清,绝不是怕自己会心软,也不是对白景泱有什幺情,他不过是……连看到这人的脸,都会克制不住愤怒,想多给他两拳而已!
等他们到了阿彩灵前,他会掷茭询问阿彩,看她是不是愿意原谅白景泱?倘若阿彩不肯原谅……高毅森冷地瞪视着前方恶劣的路况,握着方向盘的手一勒,宛如手指下方的是白景泱那细长的颈项。
除了有可能会被「他人」撞见的场合,高毅会将景泱脸上的黑布眼罩与手腕解开,其余的时间,不管景泱再怎幺发誓他不会逃跑,高毅一定不厌其烦地限制他行动与视力的自由。
看不到的景泱不可能像过去一样,由表情透视一个人的想法,自然也无法晓得,高毅这幺做的其中一个理由,是因为每每望着景泱的眼,高毅就无法不去想起自己所爱的女人,为了避免自己因冲动而做出什幺事,他才会遮住景泱的双眼。
车子开到桃园的假日饭店停下,景泱以为高毅又要做什幺新的打算,结果知道是为了配合山寺的作息时间而短暂休息一下,胶着的情况并没有什幺变化时,景泱真不知该安心或忧心。
「下车吧!你可以尖叫着救命,我就会马上被逮捕,白景泱。可是我从监狱里被释放出来后,一定会在去找你算帐的!」扣住景泱的右臂,高毅像是羁押犯人似地将他带下车。
景泱摇头,轻声回道:「我不会逃跑的。」
「你这是在显现你的忏悔心,企图让我软化?」眼睛瞧也不瞧地,高毅带他越过玻璃门,朝饭店柜台前进。
「不。我和我所爱的男人在一块儿,没有逃跑的必要。」
景泱可以感觉到这句话另身旁的高毅脚步顿了下,可是他快速地处理掉动摇的表情,装做什幺也没听见,向旅馆询问有无房间。
顺利住进旅馆后,一等开门的服务生离开,剩下两人独处时,高毅照旧是眼罩+绳索把景泱捆绑起来。
接下来的几个钟头,他们各自在和衣躺在相邻的床上,景泱失去视觉,相对的听觉却变得相当敏锐。他算着隔床的呼吸声,发现自己并不是唯一失眠的人。不知道高毅在想些什幺?
是终于可以替阿彩小姐讨回公道而感到欣慰,还是……景泱没有勇气开口问他,恐怕高毅也不会回答。
突然想到过去自己努力拼凑的,有关高毅的每一块拼图都完成了。他了解何以他会时时面露哀愁,望着他的表情时而纠葛着无名的情感,何以高毅常常会忽而冷漠、忽而激情。可惜知道这一切关于高毅的事,并没有另景泱充满成就感的喜悦,因为他一脚跨进了他的悲惨世界中,无法逃脱。
※ ※ ※
第二天,他们没能照原先预定的,于清晨三点出发。外面正下着倾盆大雨,雨势又大又急,附近的几条道路都有积水的现象,尤其通往高速公路的道路更是无法通行。旅馆人员请他们在大厅等待积水消退,并表示梅雨季节中,这样的事在所难免。
他们用过简单的早餐,喝了第N杯咖啡,好不容易可以出发时,已经过了四、五个钟头。
沿途雨势渐小,但是遇到上班车潮,想快也快不到哪里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