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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水被领回张家那年,我父亲很想去见一见。倒不是为了新婚之夜悔婚私奔,诈死害得他怀念至今而恼,只是岁月忽已晚,他多半是快忘记胜男小姐的模样了,他想记起来,不愿稀里糊涂去了。可是,他的身体终究是撑不住了。那年我十岁,深知父亲虽成家立业,却多年来始终未曾放下新婚之夜“暴毙”的张胜男,郁结终了。丧礼过后,我满怀着心事,寻了个由头去张家拜访,想见一见张胜男悔婚私奔后生下的女儿,圆了父亲的遗愿。”
他诉说的细致,我听得仔细,尘封积灰的旧事,慢慢揭开。
“那是一个春日,我在张家大厅等候,遇到了生的很美的张洛瑶,以为是张若水,心下想着好娇气的女孩,才从山里出来没几日,连穿的绣鞋都是银丝密织。本意画幅肖像烧给父亲,竟没了兴致,想着父亲已然在天上遇到胜男小姐了罢,我的画像不过是徒劳。午间,我多饮了两杯,跌跌撞撞进了花园醒酒,遇上了我毕生难忘的女子。
那是春日里第一抹暖阳,斜照在象牙色琴弦上,她一袭青衣,发髻不带一丝装饰,宛如瑶池仙女般清丽。娇憨的面容,掩不住眉宇的哀愁,素手扬琴,弹拨的是一曲《采薇》。不需要任何语言,我便确信她是张若水,只因我们眼神里共同流泻出的那份失去亲人的悲伤。那是第一次,我苦读诗书所酿成的所有寂寞,在这一刻有了清晰的轮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所吟诵的,便是这份情致吧。”
“那后来呢,那年你才十岁啊,你之后的几年,是如何生活的?”
他投掷了一块石片,打碎了水中月儿的圆满,淡淡道:“十岁的年纪,想法也是至纯至善的。我投入地念书习武,让自己尽快从悲伤中走出来,只因我想着,我是男儿,丧父之哀若能尽快走出,七岁的她,父母双亡的阴霾不日也将散去。”
那么美好的情愫,真真叫我迷醉,我沉醉其中,险些忘了,最终若水小姐;退了他的婚事,只是,这其中究竟有何插曲?
“每年上元节,她都有出门的习惯,只一年例外。起先几年,我不敢跟她说话,后来假意与她抢灯谜,赔了她一个额环,也算是送出了我的第一份礼,欢喜了小半个月。我十八岁那年,说服了长辈,上门向她提亲,她却以死相逼。”
我心里也替陆议不值,多年的付出,换来此等羞辱,不觉道:“她为何不愿,你有哪里不好的?”
“原先我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这么不入她的眼,后来从她贴身丫鬟采薇处得知,这原是个长辈的阴谋。若水不知我对她的关注,也不知道那年上元节一同猜灯谜的人是我陆议,听了他二舅的挑唆,认为提亲之人是个风流滥情的纨绔子弟,整日只知斗鸡走狗,一听便要求退婚,怎奈张公不允,她一时想不开,做出了跳楼相逼之事。”
我气恼道:“定是她二舅使得坏,她一个小姑娘,在闺阁之中,必是期许自己的夫君珍重自己,听闻是个纨绔子弟,谁又能愿意。想必她二舅是想自己的女儿洛瑶嫁给你,心生嫉妒才耍了这个心机。”
陆议见我感同身受,嘴角浮起一丝笑意,仿佛自己经历的情伤,不过尔尔。“你说是挑唆,那便是挑唆吧。缘分未到罢了,我也认命了。”
“若水,她现在过得如何?我想,她如果知道你对她的这份心,一定会感动的。”我听着他的故事,心有所感,虽知不是个好结局,却忍不住问个究竟。
“她虽不知道我的真心,我却不想让他错看我一生。对她好,似乎已成了我的信仰,不为别的,只为十岁那年的一见倾心。她被引荐入了将军府,我便成
了那里的门客,她自请去甘露寺守孝,我便揽下了修葺寺院的工程,上山陪她。不过也是自那时起,我才知道,自己多年来信仰的,不过是一个被心灵美化的童年幻境,七岁的她,恰巧走进了我十岁那年孤独的心扉,自此滋长发芽,开花结果,可是两个人的生活轨迹终归是不同的,八年的风霜洗礼,上元节一日的交集,影响不了各自疏离的心境。我发现她弹琴技艺生涩,同是《采薇》,相思之情浓郁,一改童年的哀愁凄婉。她落落大方,与僧侣工友打成一片,丝毫不像那个送她额环,还矜持地不肯收受的小女孩。她坚强勇敢,身患咳疾也不愿惊动家人,已然不是那个一袭青衣的楚楚可怜女孩。自此,我才算走出自己为自己圈界的牢笼,放弃了那个惦念在心尖八年的女子。我想,她有困难,我依旧会对她好,无论她是否嫁做人妇,只是,我对她的感情,早已不是爱了。”
我心绪纷乱,牙齿有些轻微的打颤。他说的这番话,解释了关于他,包括他的家族的全部传闻,比爱情更深厚,历经八年之久,却迥然一身地走出。我的未婚夫在我的面前讲述自己对另一个女子的情愫,我居然一点都生不起气,还有浓重的感动,我究竟是中了什么邪。
“那你来我家,是……”
“来开启我们的缘分。你莫怪我,其实,你和若水很像。当然,我没有把你看作是她,更不是寻一抹影子而来。只是在此初遇你,我就觉得你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更何况你我早有婚约,岂不美哉?”
“我今夜脑子很乱,你且让我细细考虑你说过的话。任何一个女子,都不会轻易接受一个有深刻过往的男子的,请你谅解。”我嘴角挂着恬淡的莞尔笑意,一如今夜的月色,我开始欣赏起他的坦荡直爽,这份真挚深情,是人间难觅的。
更深露重,我们走得太远,回去还得费些脚程,现下倒是乏乏的。我坐在浅湾处,沿着涉水而砌的石阶,捋开湿漉漉的青苔,掏摸出几个大田螺。我随手掷给他,嬉笑道:“因时节不对,故而只有这几枚,不过也够了,等天明,我让我娘给你熬螺肉粥喝,滋味保管鲜美。”
他起身挽袖,欲下水帮我,我亟亟道:“你别过来了,河边湿滑,栽下去我可救不了你,我做惯这事的,很快就好。”
我瞧他盈盈立于月色下,衣角的流苏浸染了月华,熠熠生辉,独自低喃道:“长得像也不一定是她,她是断不会做惯这事的,她也没有这般的爽直伶俐。”
☆、陆家
月华如水,小儿女的情愫,亦在月夜缓缓释怀。
将歇了半宿,便起身拾掇螺肉,这可得洗的干干净净方可食用,否则吃坏了客人,就弄巧成拙了。昨夜更深露中,陆议就歇息在我家,打算今日一早离去。父母甚是看重他,将晒得尽是太阳芬芳的被褥给他使用,满满皆是农家人的热情,我也不好怠慢,遂决心早起,制顿丰盛的早饭为他送行。
今日天亮的格外早,黄鹂鸟婉转鸣啼,道不出的喜上眉梢。新摘的春笋横切成戒指般大的细圈儿,以梅花上的瑞雪作引,将螺肉抄熟,稻米与糯米相混,熬出的粥软而香糯,入口即化,最后洒上乳白色的核桃粉,香甜之气益胜。
待炉灶里最后一丝火星熄灭,我的早饭亦大功告成。家里的八仙台上,四面坐人,中间置一口氤氲着白烟的锅底。我为他们分盛早饭,起这么早,只为他们一饱口福。
只是谁也没先动第一筷,对眼望着,纵然粥香飘逸,也难抵心事重重。“不知陆公子,昨夜与小女;相谈甚欢否?”父亲忍不住开了口。
“只恨没有早日识得许小姐,生生错过了大段平生本该美好的岁月。”
他这话说的直白而露骨,似是不加思量的诳语,只是清晨日出,万物苏醒,如此□裸的情话,硬生不能让人说他胡扯。我嗔了一眼笑眯眯的父亲,又恨恨地蹬了一脚陆议,怨他的口出狂言,无中生有。
父亲率先喝了一口粥,脸色被暖地红润而慈爱,“既然之前你不知情,我们也不会生气,不知者不罪嘛。只是,我们两家也该商议起婚事了罢。”
我瞧他们一来二往,喜滋滋地喝着粥,全然剥夺了我的发言权,生生搅得我没了滋味,遂不悦道:“我煮的不过是碗寻常的螺肉粥,因不该为这个季节所有,故而食来鲜美独特,若是在夏秋季节,陆公子怕是要嫌弃腻歪了。陆家乃江东第一世家名门,陆公子什么样的玉盘珍馐没尝过,今日怎倒是情迷于一碗粗检的螺肉粥了?”
因我说话呛人,爹娘看我时面露怪罪,扭头又面带愧色地看向陆议。我深知爹娘期许这门婚事能成,不为攀龙附凤,只为自己失踪已久的女儿应得的名分,他们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