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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天,并没有因为他的身份而对他有半分的厚爱。
如果我是宽容的,我应该放下对他的所有仇恨和怨念,毕竟,他要死了,而我,还活着。但是,等我意识到我在做什么的时候,我竟已经在宫人和太医那惊异却又不敢阻拦的目光之中,一步一步地到了他的身侧,慢慢俯身下去。
“你要是还能看,那就看看,我是谁。”
我盯着他的眼睛,说道。
将死的帝王仿佛终于从自己对他那个结发妻子的怨恨中挣扎着醒来,布满了昏翳的眼睛茫然地在我的脸上扫了几个来回,慢慢地,他的视线定格住了,忽然,眼中掠过了一道惊恐而仇恨的目光。
“你认出了我,是吗?我是吴芮,我是他的王妃,我是利苍,我也是韩信,”我面上带了笑容,俯身贴到他耳侧,用一种旁人听不到,而他却一定能听清的语调,缓慢又清晰地说道:“陛下,他们都是我的亲人。你就要死了,就让我代替他们来送你最后一程吧。你听清楚了,你的皇后她刚才说,一定会善待你的戚夫人和如意。你这么聪明,一定知道她不过是在骗你。可你如今除了等死,什么都不能做了,连一句话也不能说了。你真是可怜。但这并不是最可怜的。你最可怜的一件事情,让我告诉你吧——”
我顿了一下,一字一字地继续说道,“陛下,你打下的这个天下,在十几年后,会由你几个月前刚见过一面的那个第四子继承。他是文帝,他是个谦逊克己的明君。但你一定不知道,那个身体里流了与你相同血脉的儿子刘恒,他早已经死在了前往长安的路上。而这个刘恒,他不过是那个被你轻慢了一生的可怜女人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而寻的一个替身。你一定想知道他是谁的儿子。让我告诉你吧,他是那个被你杀死的名为英布的人的儿子!”
“相信我的话吧,陛下。我本来就是个能见到未来的卜者。”
最后,我直起了身,看着他,微笑着说道。
☆、终结
他看着我的目光里,是怎样的一种怨毒与愤怒啊。唇与鼻剧烈地翕张着,本已经形同槁木的一个人,此刻仿佛忽然被注入了来自巫蛊的力量,整个人都扭动了起来。
身后的前殿里忽然传来杂乱而焦急的脚步声,我听见有宫人惊慌地出声阻拦,却拦不住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高大而沉重的门被猛地推开,涌进了一群身着朝服的臣子。我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只是此刻,这里的每一张面孔之上,却都带了惊惶与焦虑。
“众位好大的胆,没有陛下的诏令,竟敢这样强行闯入!”
侧殿的内室门里,走出一身金黄皇后冕服的吕雉。她对这一幕似乎并不惊讶,只是冷笑着说道。
“陛下危急,我等身为当年一同出生入死的臣子,探望陛下也有罪吗?”
或许是焦虑至极,陈平竟这般负气反诘。
“啊——”
榻上躺着的皇帝忽然发出了一声凄厉如夜枭的怪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他整个人猛地弹坐了起来,眼睛圆睁,带了这世上最刻毒的怨恨,死死地盯着我,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异之声。
“陛下!你可有话说?”
陈平和几个大臣靠近,宫人与太医却受到惊吓,不顾礼仪,惊惶后退。
“陛下,你怎么了,可有话说?”
吕雉的眉微微皱了下,越过大臣们,慢慢靠近床榻,柔声问道。
皇帝的嘴张到了最大,似乎想发出“杀”的音调,却始终只成“啊啊”之音,本青白的一张脸,此刻竟涨得通红。
他的一只手颤抖着,仿佛用尽了全部力气,终于慢慢抬了起来指向我,然后,做了个砍杀的动作之后,臂膀便似被卸了般地骤然下垂,整个人猛地向后仰去,一动不动。
“陛下……归天了!”
太医上前查看,突然发出一声悲号。
一阵纷乱和悲泣之后,陈平终于看向了我,目光中带着疑虑和试探。
“夫人,陛下方才指向你时,某若是未看错……”
“陛下临终之手起而落,意为隔之永不再见,令其永居长沙,有生之年,不得出境一步。”
吕雉以袖微微拭去面上依稀的泪痕,慢慢转过身来,目光平静如水。
陈平的脸上闪过一丝疑虑,只是很快便应了声是。
未央宫与长乐宫钟室里的钟被敲响了。
这是天子驾崩的丧钟。一声声,随了夕阳昏鸦的振翅,被送到了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
又过了很多个日日夜夜,多得我已经记不清到底是多少个日夜了。在瑶里那座药园里,我看着我种的草药们一荣一枯,周而复始。
“人生就是这样,谁都无法随心所欲,哪怕你有通天的权势。以后,你会明白这一点的。”
有时候,我也会想起这句话,那是那个遥远前世记忆里的母亲曾对我说过的一句话。现在,我想我终于明白了。
有一天,很寻常的一个日子,来了一个人,他是何肩。
“夫人,他快去了。”
他跪在我的面前,风尘仆仆的一张脸上,神情凝重而悲戚。
“是他叫你来的吗?”
“不。但是夫人,我想我应该把这个消息带到你的面前。”
温暖的阳光之下,我微微闭上了眼睛,感觉到柔软的风从我的耳畔轻轻吻过。
春天是这样的美好。这样的春天里,却又有一个人要离开了。
“何肩,谢谢你。我想我应该去看看他。”
我终于睁开了眼睛,对他微微笑道。
我终于离开了长沙那温暖而湿润的土地,踏上前往谷城的道路。而那位轪侯夫人辛追,有一天不慎着火,容颜被灼,从此进出必定以纱笠覆面。她因了寂寞,于是收养许多孤儿,其中一位言行痴真,她却最是怜之。十数年后,新继位的年轻天子感念长沙吴氏之忠,厚赐吴氏一族,以轪侯夫人为最。此后圣眷不减,至她年迈而亡,身后之哀荣,令世人为之侧目。
***
我见到他时,他正盘膝坐于茅舍之畔的一株乌松之下,松针簌簌落于他的青袍之上,他安静闭目如老僧入定。
我凝视着这张我年轻时曾无数次入我梦境的脸庞,眼泪慢慢地流了出来。
我一步一步地到了他的身边,跪在了他的面前,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曾经那么的温润而有力,而今,却枯槁得如同身畔那枝被风折断而落地的松枝。
他睁开了眼,仿佛醒自一个梦境般地望着我。
“你来了。”
“是的,我来了。”
“你的头发还是那样的乌黑,我却这么老了。”
他用温柔的目光端详着我,微微笑道。
“是啊。但是有一天,我也会死的。”
我也笑了起来,伸手将落他头顶的几片松针轻轻地拂开。
他呵呵笑了起来,微叹口气:“是啊,人都是要死的。阿离,你和别人总是那么的不一样。我知道你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我最近总是在想,人死之后,到底会不会还有来生?如果有的话,他还能不能记住他的前一世?”
“子房,如果有来生,天下是这一世的天下,你还是子房,你会重复你这一世的路吗?”
他沉默了,久得我以为他再也不会开口了,然后我听见他用一种迟疑的语调说:“阿离,我想我或许会的……”
我笑了起来,“是的,我知道你一定会的。上天把你和你的同伴们生到这世上,原本就是要让你们建功立业,好让这青史足以光照千秋,后人缅怀追念。而我,如果还有这样的一个来生,我一定不会再爱上你了。我会找一个寻常的男人嫁了,他耕田养活我,我为他煮饭洗衣生孩子。农闲的那几天,我们就一起去逛集市,我走不动路,他就会背着我。到我们老死的时候,身边有孩子们陪伴着……”
他望着我,眼中现出一种向往的神情,唇边渐渐浮出孩子般纯真的笑容,低声道:“很美,真的很美……”
半夜时分,他离去了。走的时候,手一直紧紧与我握着,神情平静。
他在这里居住了多年,何肩一直相随。他默默整理遗物的时候,递给我一块仿佛包着东西的丝帕,帕子已然陈旧褪色。
我凝视片刻,慢慢说道:“把它随他一道化了吧,再遵他的心愿,扬灰于这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