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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隐隐觉得自己也在利用邓肯,尽管她并不十分清楚自己的动机;最近这段时
间,她做什么事情目的都不明确。准备婚事已经有好一段时间了(想到自己终于开
始为婚事作准备,这种感觉很有些奇怪。再过两个星期,在彼得举办了一个晚会后
的下一天她要回家,然后,再过两个、或者三个星期就将举行婚礼),这段时间只
是花费在等待上,耐心地等待,任凭时光把自己载往何方,其间没有什么值得一提
的大事。只是等待着未来某件大事的来临,而这件事的起因却是过去的某个事件。
而当她同邓肯在一块的时候,她却感到现在这个时间的存在,他们之间并不存在过
去的问题,自然更不会牵涉到未来。
叫她恼火的是,邓肯对她的婚事毫不关心。在她谈起与婚姻有关的一些具体安
排时,他只是听着。每当她说她觉得某个主意不错的时候,他只是咧嘴笑笑,然后
耸耸肩膀,不痛不痒地说他觉得那个办法不好,不过她似乎安排得很不错,反正这
事与他无关。然后他又会岔到他自己身上,他念念不忘这个复杂的话题。他似乎也
不关心她将来同他分手之后她会怎样,只有一次他在说话时顺便提到她结婚之后的
事,他意思是将来得再找个伴儿。他这样冷漠,她倒是觉得很安心,不过她并不想
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
他们来到了东方部,这里收藏着许多浅色的花瓶和上了釉彩的瓷盘和漆盘。玛
丽安看着一扇巨大无比的屏风,上面有许多金色的男女神仙,屏风中央是个满面春
风的又胖又大的菩萨。玛丽安觉得那笑容和波格太太有几分相像,她也是这么安详
而莫测高深地微笑着,以一种神圣的意志统率着一支家庭妇女组成的大军,这些妇
女的形象在她面前显得那么渺小。
不知是怎么回事,每当他来电话,语无伦次地急着约她见面时,她都很高兴。
他们得找一些很少人去的地方会面,积雪未融的公园啦,美术馆啦,偶尔也去酒吧
(不过决不到公园饭店去)。这就是说,他们难得几回的拥抱,也完全是兴之所至,
偷偷摸摸的,而且天气那么冷,穿着厚厚的冬衣,拥抱也很不方便。今天上午她上
班时他又来了电话,建议或者说要求同她在博物馆会面,他说:“我非常想去博物
馆。”她借口要去看牙医,提前溜了出来。这也无关紧要了反正再有一个星期
她就要离开,已经有人在受训接手她的工作了。
博物馆是个好去处,彼得是决不会来的。她就害怕彼得和邓肯会劈面撞上。其
实这并没有什么好怕的,首先呢,她对自己解释说,彼得根本没有理由生气,这事
同他毫无关系,显然完全不存在情敌争风吃醋这类蠢事;其次呢,即使他们撞上了,
她也可以告诉彼得邓肯是她大学同学什么的。她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是她真正有些
担心的是它有一种破坏性,倒不是她跟彼得的关系有可能遭到破坏,而是那两个男
人中间有一个会被对方毁掉,尽管谁会被谁毁掉,或者为什么会这样,她也说不上
来。她常常奇怪,自己竟然会有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祥预感。
然而,正因如此,她不能让他到自己的住所来,那样太冒险。她上他那儿去过
几次,不过每次总有他的同伴在场,有时是一个人,有时两个人都在,他们疑神疑
鬼的,还摆出一副难看的脸色来,弄得大家很难堪。那会使邓肯越发紧张,他们只
有马上出门去。
“他们干吗讨厌我呢?”她问。他们停住脚,观看着一领花纹极其复杂的中国
铠甲。
“你是说谁啊?”
“他们两个,瞧他们那模样,仿佛是以为我会把你一口吞掉似的。”
“哎,其实他们并不是讨厌你。说真的,他们还说看起来你是个好姑娘,还问
我干吗不请你什么时候到我们那里吃饭,好让他们可以真正熟悉你。我没有告诉他
们,”他极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来,“说你快要结婚了。因此他们是想好好观察你一
番,看你是否适合加入到我们这个家庭当中来。他们是为我担心,他们要保护我,
他们就是这样得到感情的营养,他们认为我太年轻,不想让我被人带坏。”
“难道我这样危险吗?他们要保护你不受什么伤害呢?”
“哦,是这样,你不是英语专业的研究生,你又是个女孩子。”
“那么,他们是第一回见到女孩子吗?”她怒气冲冲地问。
邓肯想了一会儿。“我看是这样,没有真正接触过。嗅,我不知道,你对父母
的事情知道些什么呢?你总会认为他们生活在某种极其单纯的状态之中。不过在我
的印象里,特雷弗相信某种中世纪的贞洁观,喏,也就是斯宾塞的那套东西。费什
呢,嗯,我估计他在理论上认为没问题,他老是谈这事,我还没告诉你他的论文主
题呢,那是研究两性关系的。不过他总是坚持不能乱来,有了合适的对象,到时候
就会像触电一样。我想他这是从‘某个令人销魂的夜晚’或是D.劳伦斯的作品这类
东西里看来的。老天,他已经等得够长的了,他快三十岁了……”
玛丽安心中不禁充满了同情,她心中立刻想自己熟人当中有哪个大龄未婚女子
也许刚好和费什相配,米丽行不行?或者露茜怎样?
他们继续往前走,拐了个弯,到了一个满是玻璃展柜的房间里。这当儿她已经
不辨东西了。这些走廊和大厅,拐来揭去的就像个迷宫,她完全迷失了方向。博物
馆的这一部分似乎没有别的人。
“你认识路吗?”她不无担心地问。
“认识,”他说,“马上就到了。”
他们又穿过拱门走进另一个展厅,里面很空倒处是一片灰色,同他们刚才经过
的东方部形成鲜明的对照,东方部几个展厅展品很多,金光闪闪的。玛丽安从墙上
的壁画看出,这是古埃及部。
“我偶尔来这儿,”他几乎是在自言自语,“来思考不朽的问题,这是我最喜
欢的木乃伊外箱。”
玛丽安低头看着玻璃柜中漆成金色的脸,它那程式化的眼睛周围画着深蓝色的
线条,睁得大大的凝视着她,显得既安详又空灵。在身躯的前部齐胸处,画了一只
翅膀展开的鸟儿,鸟儿身上的每根羽毛都描绘得一清二楚,同样的鸟儿在大腿部位
和脚上还各有一个。其他的图案都比较小:有几个桔红色的太阳,一些头戴王冠的
描金人像,他们不是坐在宝座上就是乘坐着小船渡河,除此之外,还反复画着一些
奇怪的符号,那样子就像是眼睛。
“这个女人真美,”玛丽安说,不过她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真心话。在玻
璃底下那个躯体显得很特别,有些像是落水的人浮在水面上,那金色的皮肤微微起
着波澜……
“依我看这是个男人,”邓肯说。他又向旁边那个木乃伊箱子走去。“有时候
我想我真希望能长生不老。那一来你就再不用担心时间问题了。啊,沧桑变化啊,
我真不明白怎么超越时间的努力都无法使它停住脚步……”
她走过去瞧他看的东西,那又是个木乃伊的外箱,箱子打开着,因此可以看见
里面那干瘪的躯体。原先裹在它头上的发了黄的麻布已经解开,只看见头骨上干瘪
的灰色皮肤和几缕黑发,奇怪的是那一口牙齿倒是完整无缺。“保存得相当好;”
邓肯说,他说话的口气表示他对这个问题并不外行,“现在的人再也做不到了,有
些靠整治死人赚钱的家伙说是能够做到这一点,那只是吹牛。”
玛丽安身子有些发抖,她转身走开了。使她迷惑不解的倒不是木乃伊她不
喜欢看这种东西,而是邓肯的表现,她真想不到他竟然会对它如此着迷。她心里突
然掠过一种想法,就是如果她这时伸手去触摸他,他说不定立刻就会垮下去。“你
有病态,”她说。
“死有什么不对的?”邓肯回答,他的声音在这空落落的房间里突然高了起来,
“它根本不存在什么病态不病态的问题,人人都有这一天,不是吗?那是最自然不
过的事。”
“但喜欢死亡却并不自然,”她朝他转过身,反唇相讥道。他咧嘴笑了笑。
“不要把我的话当真,”他说,“我早就提醒过你。走,我带你去瞧我的子宫
象征。我过两天就要带费什来看看。他总是一本正经地声称他要给《维多利亚时代
研究》杂志写一篇短文,题目就叫‘比特理克斯·波特的子宫象征’。得让他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