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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瓦黑瓦-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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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甚似一日地过意不去,尤其是姚茫,更是不安。她只好对傅绍全说:“我家中床头上有只箱子,箱底下有一笔钱,是我妈跟我爸离婚后给我的。你去把它取来吧,只是要十分小心。”    
    博绍全—想过些日子姚茫分娩也是要花钱的,就说:“把钥匙给我吧。你尽管放心地等着我,我去去就回来。”    
    当晚,傅绍全就偷偷摸摸地往抽麻地潜行。他先是在离姚茫家两块地远的芦苇丛里潜伏着,心里计划着,等月亮被—片乌云遮住,就赶紧趁机跑完那两块地的距离。终于等得一块乌云,天忽地就黑暗下来。他跳出芦苇丛,就往那幢茅屋跑。他刚跑出一块地远,那乌云就飘去了,一轮月亮亮如白昼地照耀下来。    
    此时,恰逢郝家一兄弟出门小解。那兄弟远远地见田埂上跑着—个细长的黑影,尿没撒完就塞回裤子里,叫醒了郝明等另外几个兄弟,说:“那个人影如果不是傅绍全,我把脑袋砍下来!”手电、绳索之类的东西,是早已准备好了放在手边的,兄弟几个拿了它们,直扑那幢茅屋。这里,傅绍全刚刚趁姚含清酒酣熟睡之际弄开门进屋,就被他们一下子牢牢地堵在了门里。    
    傅绍全被郝家兄弟捆绑起来,堵了嘴巴,在夜色之中,被扯到了远处一座废弃的粮仓里。    
    “她在那儿?”郝明问。    
    “谁?”傅绍全问。    
    “茫茫。”    
    “谁是茫茫?”    
    “别废话!姚茫!”    
    傅绍全不回答。他们就用一根绳子反着捆了他的手腕,然后将绳子从横梁上甩过去,像扯一面旗帜一样,将他挂到了屋梁上。    
    傅绍全觉得肩头的筋断了,疼痛得直咬牙。    
    “说,你把她藏在哪儿?”郝明脱了上衣,露出个蛤蟆样的宽胸脯来。    
    小铜匠傅绍全,好样的,把嘴紧紧闭着,而翻起眼睛来嘲弄地看着郝明。


第五部分铜匠师傅(8)

    郝明学电影上的鬼子、土匪跟国民党,点了支烟,猛吸几傅绍全的脚板底。这疼痛贯彻全身,使傅绍全失声叫唤,然而,他绝不说出姚茫现在何处。事后,他告诉我,在郝家兄弟施刑的空隙间,他竟然很荒唐地想起许多曾使他神魂颠倒的情景来:四周芦苇高高,与天际相接,绿色盈盈欲滴,几只如鸽卵大小的深黄色小鸟,在芦苇叶上跳跃,啁啾不停;她躺在草上,粉白的身体—派安静,两个如梨大小的隆起之上,各有一粒樱桃大上、暗红如玛瑙色的小点儿;一双无力的手,抵挡着他的胸膛……就是这样—个女孩儿,她的肚子居然大了,到了后采,竟尖尖地挺了起来,挺得那样好看,像—只放大了的椭圆形的鸭蛋,他甚至闭起双眼,想像着那个即将出世的由他与她创造出来的那个孩子。    
    他觉得她肯定会生出个男孩。他居然在难忍的疼痛中给他想好了—个名字:摇摇。    
    天亮了。    
    郝家兄弟怒了,操起能操到的东西,对他进行胡乱的鞭挞。    
    他悬挂在梁上,不停地转动着。    
    “狗日的小铜匠,你说不说?!”郝明操起一根粗棍子问。    
    冷汗滚滚的傅绍全,吃力地睁开眼睛,盯着那张模糊不清的脸,“你长得像头猪,她想起你来就恶心!”    
    棍子在空中横扫过来。    
    傅绍全尖利地喊叫了—声,便晕了过去。    
    郝家兄弟慌了手脚,急忙将傅绍全放下,解了绳索,趁外面还没有太多的人走动,赶紧溜了。    
    傅绍全苏醒过来时,已是红日满天。他想站起来,但两条腿不听使唤,并且钻心地疼痛。“我的腿大概断了。”他爬出那废弃的粮仓,在大路上爬着,鲜血染红了裤管,也染红了嫩绿的小草。    
    傅绍全被人发现后,送到了镇上医院。检查的结果是:两条小腿均已骨折。他死人一样躺在病床上。梅子日日夜夜,一步不离地伺候在他的床边。她不说话,只哭。每次他醒来时,总见她痴了一样地在他的脸,并用手在摸。    
    街上的人天天议论这些事,说:“没想到,小铜匠也是条汉子。”    
    四月,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大平原到处流动着鲜活的绿色。    
    这天,傅绍全醒来后,梅子在他耳边说:“她生了。”    
    “男孩女孩?”    
    “男孩。她让林冰带了个口信,让你给孩子想个名字。”    
    “哦。想好了,叫‘摇摇’。”    
    第八节    
    摇摇刚长到半岁时,姚含清忽然接到了返城的通知。绝望、沉沦的他真有身出苦海、重见天日之感。他在大醉—次之后,终于与油麻地镇的酒馆诀别了,以另样的面也与神情最后出现在这些面色黑黄的乡下人面前。他剃净胡须,换上新衣,穿起三接头皮鞋,走上镇子,一脸春风,意气风发。他望着这个本不属于他,却给他带来烦恼甚至耻辱的小镇,心中有说不尽的滋味。他对姚茫说:“茫茫,这里的东西,我们一样也不必带走,也不值得带走。我只望快点离开这里,回到我们的苏州城。”    
    姚茫仿佛失去了记忆,而经了一阵清风的吹拂,记忆醒来了。她也突然意识到,她原是苏州城里的—个女孩。她突然听到了城的召唤,只在—瞬间,便想到了自己现在实际上是生活在别人的天地里。她重新记起了那深深的小巷,那城外的夜半钟声,那到处可以听到的亲切入耳的吴侬软语。    
    与父亲不—样的是,她与这里毕竟已有了不解的瓜葛。她陷在一种很不清晰的困惑里。但她最后还是选择了城。她已不再是—个天真无邪的女孩儿,她已是一个小小的妇人。她理智了,她知道了她到底应该选择什么。再说,她与那座城的感情毕竟太深了,那里有她的童年,有她的母亲,还有她的未来。但,她一定要带上她的摇摇。    
    “不可以的!要么你就留在这儿,要么你就一人跟我回去!”父亲的表情告诉她,这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注重他的声誉。他必须干干净净地回去。他—直认为女儿的行为是他的一个耻辱。    
    这时,梅子出现了。她和姚茫待了整整一天。两个女人哭哭说说,不知她们说了些什么,也不知她们为什么而哭。最后她们互相把手抓得紧紧的。    
    晚上,月亮很亮。    
    姚茫抱着摇摇,站在傅绍全面前。    
    傅绍全的双腿被打断后,皆打了石膏。其中左腿完全正了位,去了石膏后,恢复到了从前的状态。而右腿的骨茬对接错位,去了石膏后,比从前竟短了—截。因此,他不得不使用一支拐棍。这支拐棍是傅绍全自己做的,镶了亮铜,很漂亮。他走路可以不用它,但他总是拿着它,仿佛那是一份光荣的佐证。此刻,那些镶铜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你想留下摇摇吗?”姚茫问。    
    “想。”    
    “我同意。他本来就是你的。”    
    姚茫和父亲,突然地走了。    
    他们走后,傅绍全拆了那幢带阁楼的房子,在镇子的另—处新盖了房。梅子在家,好好地带着摇摇,好好地伺候丈夫,直把—个纯粹的良家妇女的形象深深地印进油麻地镇每—个人的脑海里。她喜欢摇摇,决不亚于他的生母。有人说,摇摇就是她向姚茫苦苦要下的,她是个不能生育的女人。也有人说,摇摇是姚茫主动托付给梅子的。不管怎么说,梅子确实疼摇摇。她常把脸伏在孩子的肚皮上或胸脯上去呵他,弄得孩子“格格格”地笑。她还特别喜欢把孩子抱到众人面前去。她会问人:“你们看摇摇像谁?”如果有人说:“像傅绍全。”她就会说:“才不像呢。我们家摇摇像茫茫。”说到此处,她疼得咬了牙去亲孩子的肚脐眼。    
    


第五部分黑瓦房(1)

    第一节    
    刘汉林,贫农出身,没有被推荐上高中,贫农太多。杨文富,出身地主,反倒被推荐上了,地主太少。方圆十七八里,才出那么—个地主,稀罕,不容易。要体现政策,有时地主反倒比某些贫农多占些便宜。    
    顺顺溜溜地就进了黑瓦房,杨文富委高兴,也很得意,将前一段时期受难的情景全忘光了。一如既往,他身上的衣服还是干干净净的,—尘不染。走路时,总还是不挨人太近,生怕别人不小心一脚踩脏了他的鞋。他总还是常修指甲,修完了,伸直了十根细长的手指放在眼前欣赏。吃饭时,也总还是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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