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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他们用手托住下巴蹲到地上细心聆听,整个房间的“一草一木”都浸沉于那狂妄又美妙的鼓声中。而高乌应该清楚再多敲一阵就须停手止脚,这里又不是你的地盘,并且容纳不下一个如此耍赖的强盗,到底你还是夹着尾巴离开。尽管排练之状况一塌糊涂,那蹩脚的鼓手至少心地善良且不妄自尊大,这个理由足以让高乌激情四射的表演一无所获。高乌十有八九在一分一秒地白耗体能。
有时,他们已经站起身来,各自拾起器具,那个主唱的做法并不是故意的——他显然不经意地踩了一下效果器并撩拨几下琴弦,键盘手按下一个琴键仿佛是被鬼操作似的,倒霉的贝司手手痒痒看起来有如一只对游客兜里的香蕉虎视耽耽的熊猴。最后,那手空无棒的蹩脚家伙似乎已经死翘翘了。这只能使高乌进一步把那不可一世的德性呈现得淋漓尽致,他显得过份地装腔作势,大鼓的鸣响“统领”一切——他们忘记去惦顾那踩锤拉簧的脱卡、那鼓圈螺栓的松弛。吊镲不时地铿锵颤响……姿态抖动的悦目美感、人与鼓激昂的震晃共鸣——一切都显得是“地震”这伟大的指挥家所把持扼控……他以双棒凶猛齐击几下小桶鼓和大吼一声来完美地结束这一功不可没的演奏,毫无疑问他就是“鼓王级鼓手”——将是日后辉煌腾达的最佳功臣。他们应该忘记自身的目瞪口呆,高乌显然还要横行下去。
可不知羞耻的高乌你一下子就说什么,当鼓声嘎然而止,蠢蠢欲动的长毛小子应该听到什么,是一种命令——他们应该重拾利器,来一轮全新的排练。这一次他们应该对成功翘首以待,一切希望都寄托在高乌得力的领导中。他们显得犹豫不决,怎能在高乌的一言两语之下就言听计从,就这样轻率地以音乐的名义与高乌沆瀣一气。高乌沽名钓誉的做法简直就是白费心机。有时,他们已经在高乌的好言相劝下准备就绪。
那个肥主唱从桌面上拾起一张新鼓谱,随意扔到高乌到怀里——他把它扔出去的那一刻一定是被魔鬼所操纵,一切都显得是身不由己。高乌仅仅对单子推敲一下,一副胸有成竹的骨傲模样披露于咧嘴自语中。他吼声宣布音乐就要响起,大家准备。接着肥主唱十分乖巧地把吉它强奏起。除了那蹩脚的鼓手恹恹欲睡以外其他人却提起神来。如果有谁在一生中没有见过一只风头潜鸭刚从废水沟里戏水上岸时颤翼摆尾、踮脚撑颈的样子,就请对坐于架子鼓椅上的神气活现的高乌举目看去。
02与狼共舞
随着熟悉的优美旋律的到来,键盘和贝司的声音也在偷偷响起。高乌却在努力期待最佳的时刻訇然响起。整个音乐时而平坦时而粗犷,抑扬顿挫——他们有点陶醉、忘乎所以。有如玩乐者们常常把某些经典的民歌改弦换辙一样,他们早就改版一首全新口味的摇滚风格的《茉莉花》。
他们配合得非常不错,高乌继续吆喝着“命令”大家再来一遍、两遍……最终无人不认为那精彩的排练完全可以当众登场。
到后来,仅仅因为对高乌“夺棒而去”的仇恨,那个蹩脚的鼓手神出鬼没地离开了。先前只是独自在厨房里转悠转悠,再次踅入睡房似乎在翻箱倒柜找些什么,然后又蹑手蹑脚往阳台那边踱去,只过一阵就不知不觉地出了门。立即迎来你们痛快的迭起。
后来长毛小子们也很少提起他,看起来他也跟高老一样有令人讨厌之处。有时,他们已经跟高乌讲,他最好尽快把剩下来的曲子演练好一点。高乌只想警戒他们不要老是把某件过去了的事情放在心上。他们感到高乌能为他们排练好每一首歌。有人告诉他们很快就会有跑场的机会。高乌在他们的眼里别有一种不可多得的价值,一起赚外快的机会大家应当一同分享。高乌只想告戒他们要把对他的任何成见一举消除,不能低估他对于整个乐队的骨干作用。
他们觉得高乌起床还比较早,有时敲了一个下午的鼓也没有疲惫之意——高乌可以暂时住在那里,他从头到尾看起来都不像一条可怕的寄生虫。他也不开口问他们要钱,绝不会轻易地伸出那贪婪的手往他们的腰包摸去。何况他们很快就可以跑场赚钱了。还有一个令他们开始不讨厌高乌的理由是他在睡觉的时候不再用大腿跨越他们的尸体——他变得很乖。一切都变得平平安安顺顺利利,惟独在偶尔相聚吃上一顿饭的时候,他们脑海里才微微闪过那种与一匹曾被其欺凌过的饿狼言归于好的尴尬。
这就是高乌的“辉煌岁月”,(你们不要因此而无精打采)——要坚信,除了你们,任何人的辉煌都万分短暂。往后我又在榕树底下见到他,尽管那时他所呈现的仍然是那司空见惯的英姿。高乌一定以苦苦顶撑来维护原来的一种威信,这种威信在一定程度上让人攻之难破,实质上在它没有破碎之前就已经裂痕斑斑,根本没有圆合的可能。只要你们任何一个人用一种虔诚的态度对此微微一笑(你们何止微笑),一切都变得清澈可见,那是无稽之谈以及所有言行举止都只能成为空中楼阁。你们会说,有人根本在玩弄自作多情的游戏,他四面楚歌——真好!我说,不需要任何机遇任何人帮助仅仅成为野蛮人的可笑之处。你们说,把这种失落衡定为一种无法弥补的失败与痛苦是非常恰当。我说,没有这一癫狂所带来的镇静,一切东西都只会制造精神的崩溃。
就像一般人需要尊重一样,这种癫狂需要一种能维持能量的信任,尽管这一信任被披上一层虚伪的外衣,到头来你们都已经知道,只有在那些盲目鼓励和虚伪支持下生活才会变得稳当一些——有时,身边没有任何奇迹发生,安然无恙成为最大欲求——还要去企求一种遥不可及的东西,这有多荒唐。什么是荒唐,你们说那是良心的躯壳——可良心又是什么,你们否认它比做一件荒唐的事更重要一点、做那些荒唐的事情比追求一个巨大的理想更重要一点。可巨大的理想又是什么,你们否认它比自身的安然无恙更重要一点。
03倒下
当有人如此好奇而直白地问高乌,他的理想是什么——那人简直是头蠢猪。而我并没有蠢到这种地步——我问,难到他就不打算干点什么?这个大得可怕的问题让他含糊其词,有时他竟满怀信心地说要闯到什么地方去——离开这个城市,别的城市准定有更大的收获。我势必要遵守你们的意愿而风雨不变地对高乌说一声:太棒了!
突然有一天,三伍又讪讪地笑说,高乌已经出去外面闯荡了。
“不会吧!”我说,“可他去哪里?”
“深圳,他说到那里找一份服装模特的工作。”
我说高乌从此以后真能辉煌腾达,可高乌又从哪里弄来路费呢?
“你不知道吗?他步行到深圳——腿那么长,很快就会走到的!”
“是的,很快就会走到”
是的,高乌不过几天就一定能走到……
然而第二天我们又在榕树下遇见高乌。
他的那似乎永远也挽救不回的落魄样子使我相信,他一定没有足够的力气离开这个城市半步。他只能呆在这笨重的石凳上悠然歇息,有时挺胸昂首地站起来并威风几下——这都能成为一种奢侈,这种奢侈在毅力与固执的共同支撑下仍然无济于事。那时,我们看到的只是一头朝着一个手里挥弄着红布的斗牛士徒劳冲撞后,脊背上被插有几根小樱叉的力不从心的公牛而已。
高乌微微张着嘴巴,半闭着双眼望着我们。我们几乎都这样认为:如果高乌觉得昏昏欲睡就请钻到三伍的房间去暂宿一眠,若不嫌弃——那里绝对可以招架一下;如果高乌觉得很久很久没有吃过一顿饭就请来到三伍的厨房指指点点,要是不嫌弃——那里绝对可以对付一下那巨大的胃口;如果高乌有什么难言之隐和不尽人意的苦恼就拿出来与我们分享,倘若不嫌弃——我们一定在旁洗耳恭听。
“你到外面去闯一闯一定有混头!”三伍说。我说高乌你一定相信三伍所说的话,你一定能够辉煌腾达的。
可高乌已经睁大眼睛继续望着我们,甚至显得莫名其妙——他一定在嘲笑我们那无知的自作多情。我们是否应该对别人的品头论足收敛一下,自我反省。或者应更多地同情自己,改变一下自己被什么压迫似的变成的这副模样——在高乌苦苦支撑着的威武之下我们为什么不更多地去可怜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