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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节：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2）
这从她的布局就可以看出来。在李甲跟她同居了一年多之后，李甲渐渐地也没钱了，老鸨就要急着把李甲给赶走。这时候，杜十娘就李甲的问题跟老鸨先由聊天开始，进而发展成争论，最后话赶着话，逼着老鸨在冲动之下说出只要李甲能拿出三百两银子就放杜十娘跟他从良去。而当时京城中名妓一般的赎身从良的价格都是一千金，像杜十娘这样首屈一指的名妓身价那就应该更高了，所以老鸨这话分明是被杜十娘下套给套出来的，说出来之后，杜十娘又赶紧地激她赌咒发誓，让老鸨这话收不回去。
老鸨上了套这还只是第一步，杜十娘有钱，但她偏偏不给李甲，让李甲四处去筹钱，在李甲四处筹不到钱的情况，杜十娘才给了他一百五十两银子，剩下那一百五十两还让李甲自己去筹。
说李甲有位要好的同学叫柳遇春，他开始也不相信杜十娘，总劝李甲离开杜十娘，开始听李甲要以三百两银子的价格赎十娘还以为这是十娘跟老鸨串通好来骗李甲的。现在看杜十娘还资助了李甲一百五十两，就很感动，认为杜十娘是真心真意地要跟李甲好，就又帮他筹了剩下的一百五十两。这下李甲就顺利地从老鸨手中赎出了杜十娘。这样来看，这一切基本上都是在杜十娘的预料中与安排下发生的。
还有一个最关键之处，就是那个百宝箱，这个细节更可以看出杜十娘对这些事情的谋划。
她很有钱，却不告诉李甲，她那个价值连城的百宝箱也不放在自己身边，早在一年前就寄在了朋友那里，最后朋友把那〃描金文具〃百宝箱交给她的时候，那个看上也很普通的〃文具盒〃〃封锁甚固〃，也就是说可能她的朋友也不知道那里头是什么，只是按杜十娘的要求包管好，等到杜十娘需要的时候再拿给她。你看，这说明杜十娘早想到，要是有这么多珍宝在自己身边，难保老鸨不发现，发现了就不会让她这么轻而易举地从良了，即使让她从良，也就不会是〃三百两〃的价钱了。
这些都说明，杜十娘这个十九岁的女孩子是非常有心计的，而这出从良嫁李甲的戏是她早已安排好的。
那么，这里就有一个颇为关键的疑问了，是不是杜十娘只是利用李甲呢？如果是这样的话，李甲最后对她的背叛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如果杜十娘不是利用李甲，她为什么把李甲也蒙在鼓里呢？如果她不是利用李甲，而是真的爱这个男人，她又看上了李甲的什么呢？
小说里介绍李甲是个太学生，父亲是浙江布政使，这个官不小，相当于一个省级干部，所以他在京城读太学的时候还是带了大把的票子来的，所以他也有资本当个纨绔子弟。那么李甲是不是一个轻浮的风流公子哥呢？
是，也不是。
小说里明确地说李甲在遇到杜十娘之前〃忠厚志诚〃〃未逢美色〃，是因为柳遇春一次偶然的介绍，李甲认识并爱上了杜十娘，然后两个人渐渐开始了同居时代。也就是说虽然杜十娘有过无数的追求者，但对于李甲来说，狎妓这只是第一次，说不定还是他的初恋。这一场初恋对于李甲来说，本是一场风花雪月的事儿，但对杜十娘来说，却演变成了一场决定终身的大事。
小说里说〃十娘因见鸨儿贪财无义，久有从良之志。又见李公子忠厚志诚，甚有心向他。奈李公子惧怕老爷，不敢应承。虽则如此，两下情好愈密，朝欢暮乐，终日相守，如夫妇一般；海誓山盟，向无他志。〃
这段话说明，第一，杜十娘确实是爱李甲的，因为爱他，原来早就有的〃从良之志〃就变成了现实的行动。第二，杜十娘爱李甲，又把〃从良〃的行动落实到李甲身上，是因为她觉得李甲〃忠厚志诚〃，让人放心，可以依靠。正是这种想法促成了杜十娘的幸福从良，也最终促成了她的投江悲剧。
那么我们说杜十娘对李甲的这种判断准不准确呢？
我们说过，杜十娘久历风尘，阅人无数，这看人的眼光还是有水平的。李甲最大的特点确实还就是忠厚老实。
那位说了，忠厚老实？他最后还把杜十娘给卖了！他老实在哪儿啊？
第59节：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3）
事实上，我觉得这也是因为他老实，老实人有个最大的特征，俗话里说，叫〃缺心眼儿〃，李甲虽然是个公子哥，但本质上就是个缺心眼儿的老实人。
你看，只在杜十娘实施的这个从良计划中，李甲的表现就完全可以看出其懦弱的性格。他不是不爱杜十娘，可当杜十娘跟他提出从良计划时，他又因惧怕他爹，而〃不敢应承〃。可要说不敢应承，在柳遇春劝他离开杜十娘时，他又舍不得。这一方面跟杜十娘耗着，另一方面他在京城嫖妓的事儿又传到了浙江的家里，老子知道了要跟他断绝关系，他又不敢回家，也不敢向家里要钱，这不论是家里还是杜十娘这边还是在老鸨那儿还是朋友柳遇春这里，他都耗着，没有任何解决办法，只想着维持现状，所以说他是个老实人，碰到事情他根本没主见。不知道怎么办，他就什么也不办。等到别人让他怎么办，他就去怎么办。
所以当杜十娘安排下从良的计划，每一步，他都是按杜十娘的要求去走的。甚至怎么带这个从良的媳妇回老家去见家里人，包括回老家是走水路还是走陆路，租什么样的船，在哪儿停泊，他都听杜十娘的。就是听了杜十娘的话在瓜洲古渡停泊的时候，他碰着了一个说几句话就能改变他主意的人，一个真正的纨绔子弟孙富。
孙富是个盐商的儿子，家里有的是钱。他的船也停在渡口边，看到了杜十娘的美色，就琢磨着怎么弄到手。再一看李甲这个模样，心里就有数了。这说明李甲的没心眼儿，连陌生人都能看得出来。
他故意把船划到李甲的船旁边，高声吟了句破诗。果然不出所料，李甲一听到有人吟诵风月诗篇，就屁颠颠儿地从船舱里跑出来了。于是孙富就跟他搭讪上，又请他吃饭喝酒，两杯酒下肚，孙富问什么，他就答什么，把怎么跟杜十娘同居，老爹知道了怎么生气，现在杜十娘从良了两人打算怎么回家，所有他知道的一股脑都告诉了孙富。
孙富一听故作很热心地跟他讨论，说：〃杜十娘跟你商量的这法子不行啊，杜十娘提议你们先不回家，先到浙江住下，慢慢再跟你爹赔不是，再沟通，这你爹不是更没面子吗？你娶了个妓女回家，他就很没面子；你现在娶了个妓女回来还不回家，这他不是更没面子，更生气吗？哎呀，你惨了！你惨了！〃
被孙富这么一忽悠，李甲一下就慌了，连说〃兄台可有什么办法教我啊？〃
孙富一付古道热肠的样子出了个主意，说〃你回家就不要承认你嫖妓这回事，反正你爹又没有亲眼所见，你就说你在京城勤工俭学来着，给人家做家教，还赚了一千两银子家教费。〃
李甲说：〃我哪有钱啊，不瞒你说，现在回家的路费都还没着落呢。〃
孙富说：〃没钱我给你啊，你把杜十娘也让给我。这样，你带着一千两银子回家，杜十娘又不用跟着你，你爹也就不会责怪你了〃。
听了这个主意，李甲居然觉得有道理，还对孙富千恩万谢，觉得主意不错，只是说回去要跟杜十娘商量商量。
你说这个李甲是不是个弱智啊？这孙富连个秀才都不是，只是游手好闲的盐商子弟，你说你跟他聊个什么劲儿？还跟他兜家底、讨主意，这脑子是不是〃秀逗〃了？
冯梦龙写到这里说〃李甲原是没主意的人，本心惧怕老子，被孙富一席话，说透胸中之疑〃，这话我读着真是觉得很有讽刺意味。这让我想起话本开篇就说〃李布政所生三儿，惟甲居长。〃原来他在家里是老大，怪不得他叫李甲。民间有个说法，叫〃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一般来说老大比较老实，老二比较精，老把子也就是老小比较拧。现在大家都独生子女了，这种说法也就渐渐的没市场了。这话虽然没有科学依据，但冯梦龙刻意点出来，大概也是想说这李甲比较老实，但这也老实得也太过头了，简直就是愚蠢。想必他们家那李乙、李丙、李丁，要碰着杜十娘，故事大概就不会是这样的了。
李甲在把杜十娘卖给孙富之后，又唉声叹气，好像与杜十娘又难以割舍，人们常据此说这个男人很虚伪。但我觉得他倒不像是在做戏，他本质上就是这么一个犹来豫去、窝窝囊囊的男人，以至于冯梦龙在小说的最后也气愤地说：
第60节：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4）
〃李甲不识杜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