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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刀没有?”
绍兴阿姨吓坏了,忙瞪着暴眼说:“小同志,刀和枪都是没有的。他是资本家,不是特务。”
“亏你还是劳动人民。这点觉悟也没有。你要站稳立场。不要忘记他们是怎样剥削和压迫你的。菜刀有没有?”
妈妈、瑞平和小妹从楼上下来了。瑞平就从厨房里拿了一把菜刀,交给了小魏。
客厅里是一套花梨木家具,雕的是果子花式样,黑漆发着亮。只有靠东边,有一对旧的红木椅子和两个沙发。小魏就用菜刀划开了沙发的皮面,将里面的棕丝全部挑了起来,弹簧一个个就跳了出来。她找了很久,没有找到什么,就将沙发掀倒在天井里。转身将红木大橱的玻璃一下打碎了。将所有的抽斗拉出来,反倒在地上。地上一片狼藉。她用菜刀在地上拨拉了一番,她又没有找到什么,就用刀在墙上敲着,墙上的石灰就一片一片地掉下来。于是,爸爸就说:“小魏师傅,我可以配合你们革命,你们在找什么就告诉我。我如果说瞎话,我的儿子,内人全都可以揭发。还有阿姨……她是劳动人民。”
小魏听说过资本家的家里可以将黄金藏到墙里、沙发里。现在她没有找到。于是就说:“你把黄金放在那里了?资本家能没有金子吗?”
妈妈就说:“我们家是没有黄金的。抗美援朝捐献飞机大炮,我们捐出去5根大黄鱼。”
“什么大黄鱼?”
“就是十两一根的金条。”
“你们就一根没有留下来?”
“公私合营的时候,全区并厂,老陈当了恒大的私方厂长,工厂缺少资金,我们家所有的金子全部买了冲床和烂板机。”妈妈就哭了起来。“不信可以到区里去问的啊。区长是知道的,厂里也是知道的。”
“不许哭!你在撒谎。”学徒工们呵叱着。小魏立刻将妈妈、瑞平和绍兴阿姨分开,让68中红卫兵分别对他们训话。学徒工也立刻分兵上了楼。学徒工其实是不知道如何斗争资本家的,因为他们用的方法,全是电影里看来土改时候斗争地主那样。他们到了哪间屋,那里就有什么东西砸到了地板上。小魏没有找到什么,就高高举起菜刀,要将花梨木家具劈碎。她以为还有什么变天帐藏在家具的什么缝缝里。
生逢1966 2(3)
“存款行不行?”爸爸连忙说。
“什么存款?”小魏问。
爸爸就在地上的一堆乱纸里翻了翻,拿出四个人民银行的折子和一包公债。总共有约莫四千元。“全在这里了。如果是金子,有四十两。”
“这是劳动人民的血汗。相当于本厂一个工人工作一百个月!相当于一个农民生活八十多年!你们够狠毒的。”
“麻烦你们向区委汇报一下,我是自觉革命的。”
“想得美!没有我们的坚决斗争,你会交出来吗?”一个学徒拍着那些证券。
楼上的抄家队伍很快也下来了。从三楼的前楼找到了很多的妈妈的奇装异服,多数是以前的旗袍。还有一些高跟皮鞋。爸爸的西装因为装了肩衬,那时的人感到很怪异,也被看作是流氓阿飞的服装。因此,那些学徒工就称呼爸爸“老流氓”。从瑞平的房间中收获的是很多的书籍。一包一包的苏联电影说明书,苏联小说《远离莫斯科的地方》、《第四高度》、《无脚飞将军》、《卓娅和舒拉的故事》。书主要不是瑞平买的,这是一个红色资本家的书架,也是一个当年仰慕革命的知识女子的书架。在书架的下面一层,还有《基督山恩仇记》、《三国演义》、《红楼梦》。许多的《收获》杂志也被发现了,将《收获》拿开,下面露出了全套的《良友画报》。把这些全部搬开,就有很多被批判的小说,《太阳照在桑干河上》、《保卫延安》、《家、春、秋》和《三家巷》。
“看,看,封资修占全了!”一个红卫兵兴奋地喊。“这个资本家把反动的东西隐藏得太深了。”
蔡小妹就说:“这是陈瑞平同学主动交出来的。”
妈妈的眼睛就很怪异地看了瑞平一眼。
在天井里,一个火堆燃起来了。《良友画报》和爸爸妈妈的衣服全部被火焰吞噬,黑灰飞旋。
小魏从地下拿起一张区政协的委员证,将它扔入了火焰,接着客厅中的纸片也被全部扔进火焰。爸爸心疼地看着,嘴角一阵抽动。那些他佩带过的红色绶带和他胳膊下夹过的牛皮纸文件袋很快就化为灰烬。楼上又下来了一个红卫兵,他发现了陈家的照相簿。小魏看也不看,将照相簿往火里一扔。妈妈“啊”了一声,不过她没有上去抢。
火焰带着浓烟盘旋着升上天空。抄家的人深深呼吸着刺鼻的焦味。这是一种臭味,正和腐败的阶级相同。天井中的火突然就一跳,跳向墙边,火引燃了一块油布。油布被扔进了火堆。墙边就有一种亮亮的光反射着火,和火堆一起跳跃。那是一辆进口的摩托,摩托是被自己身上的克路米出卖的。
生逢1966 2(4)
“谁说资本家能够相信?你看,这里还藏有骄奢淫逸生活的见证!”
爸爸回到屋子里,在地上寻找着,一会儿,他找到了一把钥匙。他说:“钥匙在这里,你们可以骑了去干革命。”他们就用钥匙开了锁,将摩托车推出了后门。
后门口已经涌满了人,一个个头颈伸得长长的。红卫兵已经写就了大字报,将他们抄到的战利品一一列在上面。而且已经刷好了标语:
“打倒反动资本家郑宝东!”
“郑宝东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爸爸就说,是不是不要贴大字报了,闹到一条弄堂全知道了。小魏就瞪了大眼:“我们还怕知道你反动本质的人太少!”
爸爸将红卫兵送出了门,在口号声中,他看见了标语上有错字,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拿了笔,要去把将“郑”改成“陈”,将“东”改成“栋”。他抖抖地要写上去的时候,一个学徒工立刻将他的笔扔到了阴沟里。“你是在嘲笑我们没有文化吗?告诉你,我们工人阶级说了算,我们叫你姓郑你就不能姓陈。”
弄堂里的人全在窗口旁观,就像前几天瑞平的爸爸妈妈旁观人家被抄。邻居在抄家的时候,一贯只提供眼睛和耳朵,内心思想属于隐私。其实,他们中间不少人很是感到出了一口气。陈家没有得罪过他们,而是住得太适意了,很多人在转念头,如果抄家之后陈家被扫地出门,那么他们就有机会搬进去。
革命不是绘画绣花,抄家仅仅只进行了三十分钟。
“一路走好,谢谢你们的帮助教育。”爸爸像是在送客人。
几个学徒工感到了一种黑色幽默,而他们一天都没有遇到这样酸腐的“配合”,就觉得受到了嘲弄,便很愤怒,他们就停住了脚步,复又进门,找到一张报纸,折了一顶高帽。像赶牛一样,推推搡搡让这位厂长走过了整条弄堂。
陈家的人全都没有睡觉,这样混乱的家,是没有办法睡觉的。
每一间屋子全是一股焦味,焦味中夹杂着樟脑丸的气味。
一步一步走上三楼,爸爸才一把将纸帽子甩掉,坐在床沿上,对绍兴阿姨说:“你没有事情,你可以去睡觉了。”绍兴阿姨就说:“不要紧的。我相帮理一理。”爸爸就很大声地说:“我叫你去睡觉,你可以去了。你是佣人,这是我们陈家的事情!”爸爸的太阳穴上青筋像是蚯蚓一样。吓得绍兴阿姨连忙下了楼。
“革命已经来革过了。这下你可以放心了。”爸爸对妈妈说。
“你也可以放心了。”妈妈对爸爸说,她正在将散乱了一地的衣服塞进大橱。地上还有合扑翻倒的两只箱子。
生逢1966 2(5)
“我没有说自己。我是说你终于可以放心了。” 爸爸手舞足蹈地说。
“我的名字没有在弄堂里。”妈妈说。
爸爸就不响了。他突然听到外面有摩托车被发动起来的声音,弄堂中围着的人有一阵欢呼,不过车很快就熄火了。接着又发动了。
“爸爸。”瑞平喊了一声。
“你可以去睡觉了。”爸爸转过脸说。
“好的,我就去睡觉。不过我希望你能经受考验。真正站到人民一边来。”
“小将陈瑞平,你今天很好,照着毛主席教导的去做了。你可以继续和家庭划清界限,争取光明的前途。”爸爸说得很认真,一点没有揶揄的样子。
爸爸就走到了门口,做了个手势,让瑞平走,顺手就把门关上了。他忽然大骂:“董品章,这小子躲到哪里去了?还是造反队长呢。”
妈妈说,“人家没有自己上门已经给你面子了。”
“面子?这是藐视。抄一个政协委员的家就用几个小学徒?他们乳臭未干,是我徒弟的徒弟。他们懂什么?拿了把菜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