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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吃了一惊,急忙下了榻,将阿墨细看。
只见它蜷作一团,脸都埋在了皮毛之中。我看到它的耳朵拢了下来,那毛色也比往日黯淡许多,不复光洁,就像白雪上落了一层灰。
我看着它,伸手轻轻地在它身上抚了抚。皮毛依然柔软,我想起那时自己在空中被托起,身下的触感一模一样。
是它救了我呢……
心里很是纷杂,感激和愧疚涨得满满。
“醒了?”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
我转头,只见一名男子正走进来,一身儒雅的淡青衣裳,那面容,竟是妖男。
他不疾不徐地走到我面前,将我看了看,目光落在我的颈间,片刻,眼角朝灰狐狸一扫:“总这般粗鲁。”
灰狐狸“哼”地将头一撇。
“阿芍醒了呢!”一阵莺声燕语跟着响起,我再望去,阿絮和阿沁她们也进来了,围在我身旁,神色关切:“可还觉得不适?”
我摇摇头,莞尔道:“多谢诸位娘子,阿芍已无事。”
阿絮将手指点了点我额头,道:“你这小娘子竟般好动,山野之地岂是随意走得的?幸得你有辟荔公子这表兄,否则掉在那深洞之中无人发觉,不是困死也是饿死。”说着,她的眼睛向妖男轻轻一瞟,目光盈盈。
深洞?
我讶然,抬头看向妖男。
表兄?什么表兄?
妖男高高在上地看着我,没有说话,唇边的弧度似笑非笑。
“不记得了?”阿沁满脸同情:“果然惊吓过度呢。”
她一五一十地将事情告诉我。
故事相当温情。
妖男,也就是她们一口一个的辟荔公子,乃是我的表兄。
他胸怀大志,在我年幼的时候便已离家,游学四方。那日霞山之上,他在柳青娘的宴席中认出我,诧异不已;而由于多年未见,我印象淡薄,他故而未唐突相认。他见我离席去玩耍,心中担忧,尾随而至,当我不慎跌落山中深坑,他及时救起。
“那时可将我等吓坏了呢。”阿沁笑道:“幸而你只是昏厥,并无大碍。”
我点头,也讪讪地笑了笑。
妖男不想张扬,这般说辞倒还掩盖得住。
“辟荔公子如今寻到了阿芍,可是要带她走?”过了一会,阿絮问道,满脸不舍,眼睛却看着妖男。
妖男看看我,面露感慨之色,双目明亮:“姑母家中遭变,表妹出走,某身为亲戚,本该拯救于水火。然某亦无家多年,风餐露宿又居无定所,岂忍心让表妹同受?某昨日与馆主娘子谈过,表妹且收留在此,某自当赴京,待挣得一屋半舍再将表妹接去,也好告慰姑父姑母在天之灵!”
“如此。”阿絮和阿沁望着他,皆颔首而笑:“公子大义。”
好个儒雅情深顾全大体的风流妖男公子臭方士。我心里冷哼。
阿絮和阿沁将我安慰一番,又与妖男聊了些话,直到管事来催她们去练习,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臭方士真啰嗦。”她们才走,变回原形躲在木榻底下的灰狐狸钻出来,不满的掸掸身上的灰。
妖男瞟了灰狐狸一眼,并不理睬。
我看着妖男,此人虽诡异,可若不是他,我恐怕已经命丧霞山了。我坐正身体,向他深深一礼:“公子搭救,白芍感激不尽。”
“阿芍你不必谢他。”灰狐狸跳到我面前,说:“他本就是去取那蜈蚣精妖丹的,你那时正好做了饵……”
它话未说完,已经被妖男拈着脖子上的皮拎在半空。
“小妖,”妖男的声音懒洋洋:“你就是那变作仙门弟子讹诈路人钱财,被某收了法力的蒲州灰狐狸吧?”
灰狐狸的样子恼怒至极,嘴里发出尖利的声音,爪子在空中朝妖男的脸乱划。
妖男将它拎得离自己更远一些,继续道:“两百岁才能化作女童样貌,道行深浅一看便知,做这等诈骗之事,雷劫可要提早。”
“爷爷可不是讹人钱财!”灰狐狸挣脱妖男的手,“嘭”一下变作女童的样子,面红耳赤地瞪着他:“爷爷不过挣些食物!”
妖男柳眉挑着,满是不以为然:“某也不过收了你七成法力,略施薄惩。”
灰狐狸双目喷火:“臭道士!你还我洞府!还我法力!”说着,两手变作利爪朝他扑去。
妖男不慌不忙,身体轻盈地往旁边一闪,灰狐狸扑了个空。她尖叫一声,回身再扑,妖男又闪开……
我坐在榻上,看着这一人一狐打闹,心里却想着阿墨的事。
“依公子之见,不知阿墨现下当如何?”我问。
“白狗么?”妖男拎着灰狐狸的尾巴,停下动作。灰狐狸口中尖叫,四肢却僵直着一动不动。
“它有中毒之相,想来是那时毒雾所致。”妖男道。
我颔首:“可有解毒之法?”
妖男看着阿墨,双目中似有思索,片刻,却摇摇头:“某也不晓。这白狗甚异,某从未见过,无以揣测。不过若道行够深,此毒当不日自解。”
“如此。”听着这般言语,我不由地感到失望。
“也说不定,”妖男眉头一扬:“待某这几日四处查看,或有解毒妙方。”
“这几日?”我愣了愣。
妖男看看我,神色颇有玩味:“洛阳风物甚美,某又有表妹在此,自当住上几日再走。”说罢,他瞥一眼仍在挣扎的灰狐狸,笑笑:“小妖,今日权且到此。”说罢,将丝毫动弹不得的灰狐狸往榻上一扔,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第十章
妖男一去就是两三日,再没有他消息。
这两三日里,阿墨两只耳朵拢拉着,仍旧一副打算睡到死的架势。
我心里一直惴惴,总觉得放不下阿墨,一有空就守在它旁边。
“阿芍放心好了,阿墨像是有些本事的,过不了多久应当会醒来。”灰狐狸见我这般,安慰道。
我并不觉宽心,嘟哝道:“若无事,何以这般病态?”
灰狐狸没了声音。
我叹口气:“辟荔公子说会出去寻解毒之法,也不知寻到未曾。”
话刚出来,灰狐狸“嘁”了一声。
“那臭方士的话你也信。”灰狐狸很是不屑:“一去无音无信,说不定他此时在何处玩耍,怎会想着阿墨?等得他来,还不如去找灵玉算了。”
“灵玉?”我愣了愣。
灰狐狸点点头,道:“传说天界有玉田,灵玉就是玉田中所产,可辟恶邪祛百毒。”说着,她忽而脸上一讪:“阿芍还是勿期许才好,灵玉我就见过那么一次,是佩在一位成仙了的祖母身上,此处乃是凡间,可没处寻。”
说了等于没说,我再度泄气。
烦恼似乎变得更重,看着阿墨,我着实觉得忧心,难道当真没有解毒之法么?
“有长进。”柳青娘看过我的课业,对舞师娘子说。
舞师娘子颔首,道:“这弟子根骨颇佳,也肯苦练。”
柳青娘将纨扇轻摇,却转向一侧:“承文以为如何?”
承文看看我,白净的脸上神色淡淡。他像柳青娘微微躬身,道:“花君形神兼具,登场当是无碍。”
柳青娘点头,面上露出微笑。
她让舞师娘子退下,对我说:“你且过来。”
我答应一声,将手中的绢花放下,走到柳青娘跟前。
“辟荔公子曾登门来访,他是你的表兄?”她声音缓缓。
我一怔,虽不情愿,仍点头:“正是。”
柳青娘神色无波无澜:“你当初说你已无亲人在世。”
我的心微微提起,忙道:“这位表兄早已离家多年,杳无音信,阿芍也不知会重遇。”
听着我解释,柳青娘不置一词。
“辟荔公子也是个风度翩翩之人。”她微笑,的目光在我的脸上流转,道:“他与我商量,将你暂寄在此处,日后有了落脚之地再将你接走。”
我赶点头,向她一礼:“多谢夫人。”
“不过话虽如此,有一事须说明。”这时,承文开口了。他看着我,道:“你已入栖桃,还须履约,三年之内不得离开。”
他的面容很是平和,那眼神却锐利而冰冷,盯在我身上,只觉四周凉丝丝的。
“阿芍明白。”我藉着行礼,避开那目光。
“夫人也是奇怪,既怕你走了,如何不干脆再立个契?”到庭院中歇息时,阿沁不解地说。
“用不着立契。”阿絮搭话道:“可还记得前年那些从抚州买来的少年?有一个忍受不得习练,就夜里悄悄逃走了。承文发觉之后,不到一个时辰就将他捉了回来。”
阿沁讶然:“果真?”
阿絮颔首:“那出逃的少年也是倒霉,你可知道他后来怎样?”
阿沁摇摇头。
阿絮在她耳边低语了一下,阿沁睁大眼睛。
“那等去处,连青楼都不如,只怕凶多吉少。”阿沁一脸心悸。
“可不是。”阿絮道,叹口气:“从此以后,那些买来的少年再也没有想要逃的了。”
阿沁与她相视一眼,吐吐舌头。
我听着她们说话,半知半解。
望望天色,已经是日中了。我心里想着该回去看看阿墨,跟她们说了一声,小跑地离开了。
才出了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