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汹汹的。但是,看到我凄恸欲绝的模样,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什么。后来,他们把房间里的人都叫走。只留下一个英夫,干脆让我哭个够,我整整哭了一下午。
很奇怪,我得知消息以前,少蓁总在我的梦里出现,她很少说话,充满忧郁地望着我。一次,她泪流满面,我抓住她袖子,想说几句话,她却一闪身走开了。自从曹政委告诉我她自尽的消息后,我却很少梦见她了。即使梦见她,也是过去年轻时代的面容了。这是怎么回事?尤其,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她为什么要自杀?怎么能那么狠心,撇下十六岁的方方和十岁的圆圆呢?她要求和我离婚的一条重要原因,就是怕我的右派问题影响两个孩子呀!这些疑团看来是永远也解不开啦。我却能想象到,她一定是极其绝望,看不到一点儿光明前途,感受不到一点儿生趣了,才下决心离开这个冰冷冷的世界。
从那天起,我下定决心,今后无论命运发生怎样的变化,我再也不会结婚了。如果说,封建礼教是让妻子为亡夫守节。那么,就让我为亲爱的亡妻秦少蓁守节吧。从今以后,我惟一的生活伴侣就是那些书籍了。前些日子,我读了一本英文的《茵梦湖》,又哭了一场。这部小说描写德国的一对少男少女,由青梅竹马的友情发展到热烈的恋爱。却由于姑娘家庭的阻拦,姑娘被嫁给一个拥有很多财产的贵族,美好的婚姻被拆散,终成悲剧。以后,那个男主人公白发苍苍,就埋头在书房里搞学问。我想,我和那个男主人公的命运一样的。虽然,我与秦少蓁结婚了,有过短暂的幸福生活,我们却又被残酷的命运扯开了。现在,我是一个孤苦伶仃的老头儿,周围什么亲人没有,默默与书籍为伴,还有,我也和那个男主人公一样,哀而不怨。我当然哀,流眼泪,内心痛楚,这是没有办法的。因为我是人,自然会有这些感情。但是,我不怨,不怨这个社会—;—;我知道,这个社会是由许多年的文化与历史因素形成的;不怨三妹他们—;—;我知道,她也有自己的难处;也不怨方方和圆圆—;—;我也知道,两个孩子幼稚,又受时行的教条主义思潮影响,说出那些言语,做出那些举动,都不足为奇。
回忆起我与少蓁的恋爱,心中充满了温柔,充满了爱意,也充满了迷惘。二十三年前,我从欧洲回国不到两个月,一个星期日上午,去崇文门教堂做礼拜,我认识了她。当时刚解放不到一年,教徒急剧减少,教堂里有些空荡荡的。正在唱赞美歌,她气喘吁吁赶到了,她穿的是那个年代女学生的传统服装,白衣衫,黑裙子,由于急着赶路,细嫩的脸颊沁出星星点点的汗珠。我定睛注视她一会儿,她大概感到了,用手绢揩着汗水时,脸上一片绯红。
又连着几个星期日,我与她在教堂里相遇。我知道她是协和医院的实习医生,就要毕业了。少蓁是典型的东方少女丰姿,行步婀娜,态度娴静,一种极雅淡的风致,她的心地很单纯,记得有一次问我:
“听说,巴黎的塞纳河水是蔚蓝色的,是不是呀?”
我反问她:“你是从哪儿知道的呀?”
“忘了。好像是一本法国小说里描写的。”
我笑了,逗她说:“嗨,你见过有哪条河的水,真是蓝色的……”
她也笑了,带点憧憬地说:“是呀,在我的想象里,它就是蓝色的。”
她似乎有一颗水晶的心。我总是觉得,在她面前,隐瞒什么,或是撒谎骗她,简直是罪过。就在热恋时,我将与朱丽的那场失败的恋爱,源源本本告诉了她。那天,在北海公园,我俩一起划了船,兴高采烈玩了一上午。在水边散步时,我嗫嗫嚅嚅说着,她倚靠栏杆,一声不响听着,目光默默望着水面。我俩呆呆站在那儿,岑寂了很久。她才声音沙哑地很轻微地问我:
“你干嘛要告诉我这些事儿呢?”
“我想,从今后以后,我的心扉要向你彻底打开,我的历史就应该让你知道。”
“那么,有一天,你会不会也像甩掉朱丽一样,抛弃了我呢?”
“是绝对不会的。因为我们已经紧紧连在一起,我们的灵魂,我们的血肉……”
我还没说完,她就打断了我:“还有,海枯石烂不变心,等等。算了,咱们别再说那些废话啦。”她忧郁地笑一笑,偎倚着我。“一切一切,看以后吧。”
“不过,你得老实跟我说……”她目光调皮地闪烁着,盯着我:“呃,她……漂亮吗?”
“漂亮。”我不容置疑地说,“可,那是一种欧洲姑娘的美。”
我们俩一块笑了。她又叹息一声,说:“唉,朱丽是多么可怜啊。她可能现在还想着你,爱着你呢。”
我苦笑着说:“你也别替她打抱不平啦。我要是在法国不回来,也就没法认识你了。”
她盯我一眼说:“认识了我以后,谁知道你还会再认识谁!”
写到这里,我又禁不住泪水充满了眼眶。唉,也许是年纪大了吧。我常常爱回忆,让自己沉浸在往事的长河里。那儿,有痛苦,也有甜蜜,因为,人生就是这样的,痛苦与甜蜜从来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的。否则,我们的生活就会太没有味道了。我们呢,在这样的生活里存在着,梦幻着,最终都会死去。其实,你们不必怜悯我,我就在这样孤独与冷清的生活中,仍然有我自己的幸福,写作,回亿,读书,谈话,散步,等等,里边不是都有快乐吗?就连吸进一口清新空气,和沐浴着温暖的阳光,不是也能享受到愉悦吗?
也祝你们快乐!向二妹和你的孩子们问好!
祝
愉快!
你的大哥罗水泊
一九七三年十月一日
二弟、二妹:你们好!
感谢你们托人带来的无锡大排骨和油面筋等物,我已经好久没有尝到这些美食。上个星期日,我叫来了明远和另外一个好朋友,买了一瓶竹叶青,大嚼了一顿。明远他们也都是南方人,在北京很难吃到这些东西,大家都挺高兴的。
二弟的信我也收到了,也感谢你给我的那些忠告。与你们重新联系,使我感到幸福,我又能享受到了亲情的温暖了。不过,你上次在信中认为我与少蓁的婚姻破裂,主要是由于我与朱丽恋爱的那段历史,在少蓁心中留下了阴影,从此留下了感情不融洽的种子。这个说法,我是绝对不同意的。我深深理解少蓁,她是一位很单纯又爽朗的人,没有那么多心眼儿,有时甚至像孩子那样的幼稚。也正是这种幼稚,使她难以理解眼前现实的世界。刚结婚时,她也常常拿朱丽的事儿与我开玩笑,一天吃过晚饭,我躺在沙发上呆望着天花板想心事。她悄悄进屋,突然伸头在我耳边说:“喂—;—;你发什么愣呀?你在想谁呀?”我被吓一跳,转过脑袋问她:“什—;—;么?什么?我想谁?”“是啊,你在想谁?是—;—;不—;—;是在想那个遥远地方的姑娘呀?”我看见她调皮的笑容,也就耸一耸肩膀,摊一摊手说:“想—;—;也是白想呀!”“那—;—;你打个长途电话给她吧”。“打不通呀。”“那你寄一张明信片,或是写封情给她吧”。“忘了地址啦。再说,写了信也是白白惹她流泪。”“唉,负心郎!”我俩就在一起哈哈大笑。很有意思,在我们感情最融洽的那段日子,我们常常提起朱丽,用这个话题互相开玩笑。后来,我俩的情感出现了裂痕,就谁也不再提起这个话题。
我俩的感情出现裂缝的最初原因,是对宗教信仰的看法不同。我们结婚半年后,少蓁就不再去教堂。五十年代初期,刚开始建国,经过数十年战乱的中国终于出现了和平景象,国家也总算统一起来了。虽然,满目疮痍的战争创伤正在治愈,老百姓们却焕发出极其昂扬奋发的精神。少蓁受这样的气氛的感染,工作很积极,没日没夜泡在医院里。不久,又开始一连串政治运动,先是抗美援朝,知识分子的思想改造运动,“三反五反”运动等等。在思想改造运动中,有一些同事提出了少蓁的基督教信仰问题,要她做检讨,倒是一位领导站出来替她说话:“宗教信仰自由是宪法中明文规定的。这个问题比较复杂,就不要做检查了。”即使没有挨整,少蓁仍然受了刺激。在医院里,她觉得在年轻同事中遭到孤立,似乎是一个“等外品”,人们总用异样的目光瞧她。她只好默默无言地勤恳地工作,但是,一个“思想有问题”的结论,就抹杀了她的一切劳绩,这使她充满了苦闷。而教堂里的那位牧师呢,他的宗教思想又极其简单化,翻来倒去只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