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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爱的，还是你的父亲。认识他也是在一个秋天，他穿着一件洗得泛白的蓝布衬衫，头发乌黑而整齐。他笑起来的样子像个孩子，单纯的没有一丝悲伤。他就站在阳光下，全身散发着璀璨的金色。
一年后的秋天，我们结婚了。我幸福的像是一个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的噩梦来了。
爱情注定不能变成面包。我们的生活清苦而艰难。他单纯的笑容依稀不再，更多的是颓废和争吵。我们拼命的工作，却也不能满足他奢侈的虚荣。也许婚姻和爱情根本就是两回事吧！只是那时你的母亲单纯的并不明白这些。
你上小学之后，他迷上了赌博。起初他只是为了消磨时光，可是后来，那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得到的财富让他越陷越深。他说他迷上了那种快感，那种只有男人才懂得的输与赢。
人往往只是一念之差，就注定了一生传奇或是一身烂泥。
我希望自己可以恨他，那样我就不必痛苦了。可我不能，我依旧固执的希望还可以在他的脸上看到那孩子般的笑容。
那年春节，他忽然回来了。他跪在我的面前，对我说了很多对不起的话。他竟然欠了别人二十万。这是个天文数字啊！对我们这样的家庭来说，这是一个我们干一辈子也还不起的钱。可是如果我们不还的话，那些人将会把我们全家都杀死。
我冷漠的看着你的父亲，我也看到了门外的泥。你站在雪地里，小脸冻得通红。我忽然感到了害怕。我的小恋秋才只有十岁啊！我怎么能够让你为了你父亲而去承担死亡的重责呢？
可我依然爱着你的父亲，绝望的爱着他。我第一次骗了他，我告诉他我会有办法为他还钱。终于，那一次我又看到了他那如孩子般的笑容。
除夕之夜，他醉了。我给了你一支糖让你出去玩。看着你快乐的跑了出去，那个背影是我最后一次看到我的小恋秋。
我从厨房里拿了一把刀，走近他身边的那一刻，我犹豫了。他安静的睡着，脸上仍然挂着那难得的如孩子般单纯的微笑。我躺在他的身边，在他耳边轻声地问‘你还爱我吗？’。她嘟囔着没有回答。我告诉自己，你给了这个男人太多的爱，是时候留些爱给你的小恋秋了。于是，手起刀落，我的刀插入了他的心脏。
他的胸膛里溅出的血液，他因恐惧而怒睁的双眼，他高高举起而又重重落下的手臂，他似乎有话要说而微张的双唇。这一切的一切，都永远的刻入了我的脑子里。让我这一生都无法忘记。看到他咽气的那一瞬间，我崩溃般的恸哭失声。门外震天的鞭炮声和远处孩子们的嬉笑声，此起彼伏。我觉得我的天崩塌了。
没有他我又怎么样活下去？我疯了，秋，一个疯了的母亲对你来说是幸福还是不幸呢？我想我必须死，为了你，也为了你的父亲。
可我竟然还活着，也许这就是命运吧！
我的孩子，我不能见你啊！我不知道当我面对你的眼睛还有你的眼泪的时候，我还是否能活下去。我希望你能当我已经死去，在除夕之夜，和你的父亲一起离开了。也许这样，你可以轻松些。
我曾经见过你们孤儿院里的王老师。她告诉我，你从来都没有叫过她“妈妈”。你说你的母亲还没有死。我的傻孩子啊，你为什么会像你的母亲一样执著呢？我了解你的坚强，也了解你心里的伤，希望时间可以愈合那个伤口。
今年春节你又来看我，我站在高墙之内，轻轻的为你祈祷。我想你啊，可我不能见你。
直到不久前，忽然有一个叫曹捷的男人来看我。他的样子竟然和你的父亲很像。他没有笑，可脸庞依然灿烂的如阳光。他很坦白的告诉了我你们之间的事情。我第一次这么不放心你。
我的女儿啊，你到底要独自承受多少痛苦呢？他走了，而我的心，再也无法平静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又一个的噩梦。我梦到了你的父亲，还梦到了自己染满鲜血的双手。也许我错了，我没能救了你，反而害了你。我在黑暗中惊醒，面对禁闭的四壁，冰冷的铁门，我的心沉入了深海。
我罪恶的灵魂不能升入天堂，可我也不要去地狱。因为那里面有你的父亲，我不能再爱他一次。我要去海底，抱着我的罪恶沉入海底。
秋，母亲要走了。我在这无月的夜写下了一行行带泪的文字。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是爱你的。请你相信光明，相信爱。
秋，我的孩子。请你为了我而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
秋，善良的孩子，希望来生我可以做一条自由遨游的鱼。而你，今生，请你自由。
你的母亲
爱你”
我呆坐那里，久久无法从震惊中解脱出来。我想大声地哭，可我竟然连一滴眼泪也没有。
我一直都在恨的母亲竟然是为了救我才杀死父亲的。她因为要爱我而去杀死了自己最爱的人。罪魁祸首其实是我。
母亲要我自由，她要我忘记那段过去。可我能吗？我可能把那段记忆从我的生命力抽离吗？
她以为她的死可以换取我的遗忘吗？不能，我怎么能够忘记她冰冷的体温，苍老的容颜，隽秀的文字呢？她在无月的夜写下一行行带泪的文字，她将她的灵魂与罪恶一起沉入海底。那我呢？我也可以去死吗？
她的解脱，我的束缚。
曹捷，我最爱的男人，他去找了我的母亲，在他离开我的生活之后。他竟然去监狱里探望了我的母亲。他对她说了什么，以至于母亲会离开。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见到他。
我就这样一直坐着，做了很久很久。直到我抬头看不到四周的墙壁时，我才发觉，天已经黑了。我摸索着去开灯，却不小心撞到了东西。
一声玻璃摔碎的脆响，水花四溅，漫延一地。我惊慌失措的去开灯，明亮洒下的一瞬间，我看到了一地的玻璃鱼缸碎片，一地的水和两条艰难呼吸的金鱼。
我冲过去，将它们捧在手里，跑到厨房里找到了一只杯子，将它们放进去，然后安心得看着它们。
好像整个世界，就在这只杯子里。
我的母亲化成了自由遨游的鱼，而我注定被困在这只杯子里，永远得不到自由与重生。
第十七章 彭冽羽，救了我
我没有再去胡教授家里，他的工作已经不再需要我，那里有乔安娜。在他们面前，我不过是一个多余的人。
我花了我全部的时间去找曹捷。白天我到处去找他，晚上我坐在窗边傻傻的等。我望向窗外，我不知道彭冽羽是否还在窗外等我，我不敢打开窗，我怕我的心也会向他打开。
转眼，又是一年的年底了。
胡教授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他又不肯去医院疗养。乔安娜开始独自撰写论文。胡教授只是给她一些建议和提出一些观点，提纲。
没有人负责胡教授的日常起居。于是，我过去照顾他。
他总是会给我讲一些过去的事情。他的童年，他的母亲，舒袭君，还有那个动荡的曾经。他几乎完全的沉浸入了回忆之中。我明显的看出了他的苍老，不仅是身体上的，还有精神上的。
我偶尔也会和他谈曹捷，他总是聚精会神的听，然后专注的笑。他对我说，他喜欢曹捷这个人。但他的自尊太伤害别人，也太伤害自己。
他问我对彭冽羽是怎么看的。我很吃惊，没想到这个睿智的老人已经在无声无息中窥探到了一切。
我说：“老师，我是一条深海里的鱼，彭冽羽是天空中的一只飞鸟。您说，我们会有相遇的一天吗？”
“如果相爱，即使是天之涯，海之角，也会遥遥相望。就算是背向而行的两个人，也会有相遇的一天的。因为这个地球是圆的啊。”
“老师，除了舒袭君，您还爱过别人吗？”
他愣了一愣，脸上泛出一抹微红，他竟然害羞了。
“恋秋，像我这个年纪的人，说曾经爱过是一种骄傲，一种成就。而说现在爱着，就是一种羞耻，一种折磨了。我不像你们，还有爱的资格。我只是一个超龄退役的爱情军人。”
他笑了，声音很虚弱，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
他不再讲话，只是若有所思的望向窗外那阴霾低沉的冬日天空。
“哎，要是我能在年轻一点就好了。”
天，好像要下雪了。
从胡教授家里出来，我遇到了乔安娜。她像我微微点头，我冷漠的与她擦肩而过。
一刹那，我变成了高傲的公主。
她在我的身后对我说：“去看看彭冽羽吧！他简直就是一个疯子！”
我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依旧冷漠高傲的向前走。
我问自己，你可以去找彭冽羽吗？你还有这个资格，你还配去见他吗？结果是，我不能去。
明天就是新年了。所有人都兴奋得庆贺着，而我依然在忙碌着我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