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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丽还红着眼睛盯着画,胸脯一起一伏。王玉华用抹布擦去冯丽的痰,说:“算了,还是别看了。”她把画从冯丽眼前拿过去,唉唉地叹着,一步步地爬着楼梯,想把画放回到阁楼上。冯丽跳起来,一把将画从她手里抽下来,扔在地上用脚狠狠地踩着。王玉华说:“冯丽你真小气,跟你说了这只是一幅画嘛。”冯丽气咻咻地说:“我就是小气!”她脸都有些歪了,嘎嚓几脚就把画框踩断了。她盯着画中皱巴巴的余小惠,又冲进我妈房里,找出一把剪刀,对着余小惠又刺又划,最后干脆把一幅画剪成了一堆大大小小的碎布片。剪完了也不看王玉华,一脚一脚地踢那些碎片,将碎片踢得飞起来。她踢了几脚之后又蹲下去,叉开十指,像耙子一样将碎片耙拢,用一个塑料袋装着,提着这个塑料袋冲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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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我的脸》第二十一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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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玉华大概没想到冯丽会这么激烈,她黄着脸站在楼梯上看冯丽剪画,从楼梯上下来,又站在门口看冯丽发动摩托车。“你到底要干什么呀?”她说。冯丽头也不回,转眼就骑着摩托车飚远了。摩托车喷出的烟淡淡地浮在那里。黄昏时的阳光厚厚地抹在巷墙上方,把王玉华的一头银发映得闪闪发亮。
我不知道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的裸体是怎么看的,我只知道在那个夏天的黄昏,冯丽的精神肯定有点不正常。她面孔泛白,一路上对谁都怒目而视,像个疯子一样冲进绿岛歌厅,从塑料袋里掏出那幅画的碎片,用力摔向余小惠。余小惠不知道怎么回事,愣在那儿。冯丽摔了一把又一把。那些碎布片上都涂了厚厚的油画颜料,都有些重量,它们像铁片似地在空气里飞舞,发出呼呼的响声。它们硬扎扎的梭角使余小惠感到了疼痛,余小惠用手挡住脸,尖声叫起来。冯丽便将碎布片摔向她的半遮半露的胸脯。她喜欢将半个胸脯露在外面。有几块碎布片从领口掉进她衣服里面去了。冯丽边摔边骂臭婊子。她高声喊着:“臭婊子,这就是你自己,是你那一身臭肉,现在你把它拿回去,别让它害人!”
歌厅里立即弥散着一种陈年油画颜料的淡淡香味。好在黄昏时没什么客人,只有一些工作人员和几个歌手。没有谁知道那是一幅画,而且是许多南城人都见过的一幅画。也没有谁知道冯丽是在干什么,他们不敢上前去拖她,都知道她是徐总的老婆。只有昏鸦一个人勇敢地冲上去,企图将冯丽推开,却被冯丽几下把他给推翻了。那么高的一个人,在小个子冯丽面前像一棵没根的树一样,一推就倒。冯丽歪着脸鄙夷他说:“你这熊样还想替她出头?软得像根面条,你当王八都是白当的!”
湘西妹子李晓梅跑去叫我。我赶过去的时候冯丽已经走了,碎布片撒了一地,余小惠低着头蹲在那里。我以为她在哭,便拍拍她的肩。她抬头看我一眼,扭一扭嘴角,站起来就走了。她没哭,脸和眼睛都是干干的。我蹲下来捡起几块布片看着,我看出来这就是那幅画。我手上的布片分别是余小惠的一小块胸脯和一小块腿,还有一块是下巴和半片嘴唇。我又捡起几块看着。我巳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了。我想我妈她到底想干什么?她怎么能让这幅画落在冯丽手上呢?
我蹲在那里一块块地捡那些布片。其他的人也过来帮我捡。我看见余小惠站在化妆间的玻璃前朝这里看着。她看见我在看她,便把脸扭到一边,接着把身子也转过去,把背影对着我。她背对着我把手伸到胸前的衣服里,把碎布片摸出来,用力扔得远远的。她扔得那么夸张,大约就是有意扔给我看的。我心里涩涩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当初画这幅画时的情景还依稀在目。我每捡一块布片都想重重地叹一声。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一件巳经过去了的事情,剪了就剪了吧,不剪留着它干什么呢。
湘西妹子捡起冯丽丢掉的塑料袋,从大家手上把布片收拢,到我面前时,她扯开塑料袋口对着我,让我把布片放进去。
湘西妹子问我:“这是什么东西?是一幅画吗?我看好像是一幅画。”
我摇摇头。我摇头不是回答李晓梅,人在很无奈的时候,就是想摇头。我从李晓梅手里接过塑料袋,什么也没说。我又拎着塑料袋走进化妆间,把余小惠扔掉的那几块布片捡起来。余小惠坐在一只塑料凳子上,正对着镜子描眉,我站在她旁边,从镜子里看着她。我轻声说:“对不起。”她不看我,用心地描自己的眉,我正要走开,她突然抓起一只玻璃茶杯,哗啦一声摔在地上。
我看着散在地上的碎玻璃,又蹲下去,把玻璃捡起来装在塑料袋里。我把所有该检的东西都捡起来了。李晓梅和其他的人都站在外面朝这边看着。客人巳在陆陆续续地进来。绿岛的大嘴又张开了,又在开始呼吸。我提着塑料袋从一个小侧门出去,把塑料袋扔进了路边的垃圾箱里。
关于这幅画,后来我问过我妈,冯丽她是怎么拿到的?我妈说:“我心里有气,我就是想让她跟你离!她也不知道想,自己是个带着孩子的二婚头,你呢本来就亏了,她还一天到晚盯贼似地盯着你,男人还要不要干事业?以为自己还是一朵娇滴滴的香花,男人要小心捧着她!”我妈的话让我感到吃惊。我说她在怀孕哪。我妈说:“她怀她的就是了,哪个女人不会怀孕?黄花闺女不会怀孕吗?如今你还愁老婆?她要真跟你离,那是你的福气,你就娶个黄花闺女!”
我发呆似地看着王玉华,像不认识她似的。
那天冯丽离开绿岛后摔了一跤。这事肯定跟我妈有关系,虽然从表面上看起来是一起交通事故,肇事者是一辆突然拐道抢客的的士,但如果不是我妈,冯丽就不会那么恍惚,不会刹不死车一头撞上去。南城街上的的车都像非洲丛林里的角马似的,想怎么跑就怎么跑,所以平常她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否则她早就出事了,还能等到今天?当时她脑子里肯定被那幅画占满了,被那些碎布片占满了,被余小惠占满了。她脑子里没有一点空隙。
据说当时一条街一下子全乱了,许多车辆被刹得发出刺耳的尖叫,像蚱蚂似地蹦了起来。冯丽则像个布袋子,在地上搓出去几米远。虽然黄昏时街面上的焰气已经消失了,但地上还是滚烫的。南城的夏天时时刻刻都是滚烫的。她躺在滚烫的地上。旁边是一些纷乱的惊魂未定的车辆,还有一些闪着尖利亮光的碎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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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我的脸》第二十一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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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当即被送到了附近的一家医院。她的胎气被伤动了,身上倒伤得不重,除了踝骨移位和右前臂骨裂之外,就是一些擦伤和碰伤。她把她妈妈叫去了,却没有通知我。就是从这件事开始,她不再理我了,也不再要做一块温柔的海绵了。
我知道这件事时已是事后的第三天了,有一个交警队的电话打到我办公室,问我是不是冯丽的家属?声音很年轻,也很生硬,我觉得有点不对劲,便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对方说事已经出过了,你来一趟吧。于是我匆匆赶到交警队,然后又赶到医院。我看见冯丽身上裹了许多白纱布,手和手臂、肩、膝盖和小腿,还有脚,都被白纱布缠起来了。左脸上也蒙了一块,由两条胶布从左脸搭到右脸,一条经过下巴绕在腮帮上,另一条从眼角斜到脑门上,使另外半张脸像个不规则的几何图形。
那是一个苍白的几何图形。我觉得苍白真是一种沉甸甸的颜色。
我就这样看着半张苍白的脸和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很泡,一看就是哭肿的,目光从厚厚的眼睑里透出来,很散漫地朝我晃了几下,便朝着天花扳。两滴泪水分别从两个眼角里滚出来,一滴浸湿了胶布,另一滴在脸上爬着。我替她擦了擦。那滴泪很凉。我想擦掉它滑出来的湿痕,但冯丽用力甩动脑袋,不让我的手再碰她的脸。
她说:“你别假惺惺的!”
她又说:“不要你管!”
我不好再说什么。她妈妈在医院里侍候她,忙进忙出的,看也不看我一眼。她也不看我,把脸侧向一边,用后脑勺对着我。阳光从窗外斜进来照在她床上。我替她把窗帘拉上了,又坐了一会儿,就去了扁担巷。
我对我妈说:“你差点杀了她。”我妈迷惑地看着我,说:“我差点杀了谁?”我说:“还有谁?冯丽!她出车祸了!”我妈的脸刷地一下也白了,白得更难看,又黄又白,像一张草纸。“人呢?要紧吗?你快带我去看她。”她说话时连嘴唇都在抖。坐在车上她又说,“你看你怎么说话的?这跟我有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