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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提他,不提他。”汤碧云诡秘地笑了笑,可嘴里仍然说:“我怎么觉得这个人还不错,就是脸上那个大痦子让人看了心里有点发毛。”
“你要觉得他好,你就嫁给他好了!反正你已经从钱大钧那儿脱了身,现在正闲得慌……”姚佩佩刻毒地挖苦道,仿佛一心要激怒她似的。没想到汤碧云大度地笑了笑,说,“你说这样的屁话,本来我应该生气的,可我并不生气!”
她拢了拢耳边的头发,又道:“你呢?你能好到哪里去?人家下了台你就巴巴地跟着辞职,可那姓谭的心急火燎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糊里糊涂落在了一个风流小寡妇的手里,你就是想当殉葬品都不够资格,何苦呢?”
姚佩佩从碧云的话中隐约听到了钱大钧的口吻,脸一红,急道:“我辞我的职,跟他有什么关系?”
第三章 菊残霜枝(29)
“算了吧,你就别装了。”汤碧云夹了一块年糕放在佩佩的盘子里,柔声道:“你那点小心思,哪里能瞒得过我?我只是不忍心点破你罢了。不过有一点,佩佩,我不明白,那谭功达究竟有哪一点好,害得你整天五迷三道的?”
姚佩佩紧抿着嘴,将目光转向窗外,道:“大概是,只有跟他在一起,我才会觉得安全吧……我也说不清。”
汤碧云忽然道:“那么我呢?”
“你?”姚佩佩笑道,“你这个人心机太深!我怕你还来不及呢!我总觉得,说不定哪一天,就会被你卖了。”
刹那间,汤碧云的脸色一下就变得煞白。拿筷子的那只手不停的在发抖,夹了半天也没把那片香菇夹起来。姚佩佩见她情绪激动,略微有些疑心,可也没怎么往心里去。
过了一会,她推了推汤碧云,笑道:“你这个人怎么回事,一句玩笑话也说不得?不管怎么说,我们姐妹一场,就算哪一天我真的被你卖了,也只能心甘情愿。毕竟是栽在自己最好的朋友手里,怨不得天。”
没想到她这一说,汤碧云的神色更显慌张,紫胀的嘴唇也哆嗦得利害。她手忙脚乱地取出一支烟来,叼在嘴上,可怎么也点不着火。姚佩佩抓住她的胳膊,问她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汤碧云猛吸了几口烟,才道:
“我饿了一天,刚才吃得急了一点,就有点心慌。佩佩——”
“嗯。”
“佩佩,你觉得我这个人真的有那么坏吗?”说完,眼睛里豆大的泪珠滚滚而出。佩佩见对方似乎动了真情,自己的双眼也有点潮湿,她就后悔刚才说那样的话。可又不知如何劝慰她,想了半天,就把她们第一次见面时说过的那句话重新说了一遍:
“好了好了,别难过了。你要是个男的,我就毫不犹豫地嫁给你。怎么样,这总可以了吧?”
她这一说,汤碧云哭得反而更厉害了。半晌,汤碧云抬起头来,眼睛红红的,问他道: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名叫花家舍的地方?”
“没听说过,怎么呢?”
“没什么。”汤碧云擦了擦眼泪,像是下了一个很大决心似的,向服务员招了招手。
佩佩心里道:今天这个羊杂碎也不知怎么了,尽说一些半吊子的话。让人听上去摸不着头脑。
正想着,汤碧云又说,钱大钧在城郊的那座房子离这儿不远,她还有些东西留在那儿,她要去取回来,问姚佩佩愿不愿意跟她一起去:“那处房子,到了晚上有点阴森森的,屋后还有几座坟,有些怕人。”
姚佩佩想了想道:“要是碰上钱大钧这个鬼可怎么办?”
“他不在,去省里开会了。”汤碧云道,“你要是不愿意去,就算了。”
佩佩抬头看了看树梢上那一轮铜盆似的圆月,笑道:“我也是个胆小的人,要是遇上鬼,你可别指望我来救你。今晚的月色这么好,我就陪你去走走呗。”
说完两个人挽着胳膊出了饭店,沿着幽深的巷子往前走。她们来到巷子尽头的一簇桂花树前,汤碧云又站住了。她从桂花树上揪下一些桂花来,用手帕包着,说是带回去泡茶。
“佩佩”,汤碧云忽然转过身来,望着她的脸:“算了,时候不早了,你还是先回去吧,不用陪我了。”
“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佩佩道,“走吧,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那房子里有没有养狗?”
汤碧云摇了摇头,笑道:“是你自己要去的,待会儿要是遇上鬼,你可别怪我。”
9
这是一处小巧精致的乡间庭院,座落于甘露亭旁的深林之中。东侧的小院门并未上锁,用手轻轻一推,门就开了。庭院虽小但十分清幽,四周砌有高墙。墙面的几处花窗,姿态不一,透出一些古意。一颗槐树亭亭如盖,枝条探出院外,树冠泻下圈圈月光,清风一吹,不觉令人神清气爽,百虑皆忘。墙角种有芭蕉和燕竹,枝蔓分披;地面遍铺蜀锦碎石,在槐树浓密的阴影中,斑驳成趣。园子多时未经打扫收拾,长满了杂草和野生的芦柴,却又不免让人动了黍离之思。在花园和天井之间有檐廊相接,左右廊柱挂有一副楹联,白漆斑驳破碎,但字迹宛然可辨,原先主人的闲情逸趣,从联语一望而知:
安闲莫管稻粱谋
沽酒不辞风雪路
姚佩佩一进园子,就东瞅西看,随处闲逛。即便自己在上海的院落,与之相比,也不免多了几分俗气,嘴里不禁赞叹道:“想不到在梅城,竟还有这么一处雅致的宅院。”
第三章 菊残霜枝(30)
汤碧云见佩佩喜欢这个园子,也有几分得意,笑道:“你要是喜欢,不妨就多看两眼。过两天等大钧回来了,我这把钥匙一交出去,再想来恐怕也不行了。”说完,开了屋门,就先进去了。
天井的格局更为幽僻。只是时花异草皆已荒芜,叠石高台遍织蛛网。灌园的工具,诸如钉耙、铲子、木桶之类都杂乱地堆放在墙角。姚佩佩在天井中驻足良久,忽然看见汤碧云在楼上向她招手。沿着水井旁的楼梯躬身而上,走到楼上,姚佩佩看见房间的门都上了锁,只有东侧的一间开着门。汤碧云正在那儿烫壶沏茶。
这个房间大概就是钱大钧和羊杂碎的幽会之所了。一进门,那张雕花罗汉床十分显眼,南窗下有一张小方桌,几把藤椅。凭窗而坐,可以眺望远处的山景和村庄。窗玻璃的冰裂纹一看就是明清旧物,就连汤碧云用来替她泡茶的杯子也画有童叟相戏之图,似乎也很有些来历。汤碧云说,这个地方远离城区,还没有通电,只能点上美孚灯照明了。佩佩笑道:“今晚的月色这么好,点上油灯实在有点重复。”汤碧云一听她这么说,果然就站起身,要吹灯,佩佩又把她拉住了,“既然点上了,何必吹它?再说有了这点亮光,我们的胆子也更壮一些。”然后,碧云坐在姚佩佩的对面,托着脑袋对她说:
“怎么样,这地方不错吧?”
佩佩见羊杂碎将他人的院宅向自己炫耀,全然不顾自己已经被扫地出门的事实,再看她脸上天真烂漫,一心盼着自己夸赞几句,心头忽然一动,不禁有些悲凉。夜空静谧,略无纤尘,银河泻影,月华静好。佩佩恍惚间简直有不知今夕何夕之感。我的眼皮为什么抬不起来了?我的头为什么这么沉?她喝着加了桂花的茶,把手搭在窗台上,心里忽然想到:若是躲在这样一处园子里,一个人过一世,读它一辈子的春秋三传、四史妙文,倒也不枉来人世一遭……
羊杂碎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建议。她拉住佩佩的手,道:“反正钱大钧也不在,不妨我们就在这里住一夜,明天一早离开,怎么样?”这个提议立刻遭到了姚佩佩的坚决拒绝。她沉下脸道:“这地方再好也是人家的。杭州再美,毕竟不是东京汴梁!只消看一眼就可以了,我们赖着这儿,到底也没什么意思。你赶快去收拾收拾东西,我们一会儿就走。再说,明天一早我还要去厂里上班呢。”
可碧云坐在那儿一动没动,那笑容那眼神越来越诡异。
“佩佩……”汤碧云轻轻地叫了一声,泪水又止不住地从脸上淌下来了。姚佩佩一看她流泪,心中凛然一震,忙问道:“羊杂碎,说实话,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我怎么老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汤碧云掏出手绢来擦脸,嘴里含混不清地道:“佩佩,你可不要怪我。”
佩佩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她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即将发生,猛然记起来,刚才进门的时候,她明明看见大门上落了锁,可仅仅这一眨眼的功夫,羊杂碎竟然给自己沏好了茶,那么这开水是从哪儿来的呢?想到这儿,佩佩不由得汗毛倒竖,她觉得自己的胆都快碎裂了,恐惧从脚底沁出来,顺着她的裤管往上爬,顷刻就漫遍了她的全身。
姚佩佩从桌边站了起来,指着汤碧云叫道:“羊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