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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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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小人钻研过麻衣神相,也曾拜高人为师,道行还是有一点的。”邵大侠嘿嘿一笑,凑近了端量着沈默,颇有些神棍风采道:“观江南公的面相,天庭饱满,隆准高耸,双目有神而轮廓分明,眉扬如剑十足一副鹰击长空之相,加之气色如初生之朝霞,孕育着无限蓬勃的生机,乃是人间少有的大贵早达之相,”说着捻须沉吟道:“有道是,‘形主命,气主运’。有此相者,必得权掌天下;有此气者,说明时运将至,您进内阁的时间,已经指日可待了。”

“哦?”徐鹏举大为好奇的插嘴问道:“那具体是几年呢?”

“这个,譬如朝日,或可蓬勃而出,或义云后遮面,姗姗来迟。”邵大侠悠忽道。

“少在这玩两头好”,徐鹏举不吃他这套道:“说具体点。”

“这真要看天意了。

”邵芳一摊手道:“短则两三年,长则三五年,这个要看天子之气,所以说不太准呢。”

“什么叫两三年?三五年?两年、三年、五年、六年、八年、十五年都能套得进去”,徐鹏举嘿嘿笑道:“你这个卦算得,我看油滑着哩。

邵芳笑而不语,不再理他,只是高深莫测的看着沈默。

沈默其实是不太信命的,但突然想起一桩旧事,让他不禁怦然心动,大概是十年前,他第一次被召进皇宫,见到当时的天师陶仲文时,那位仙风道骨的老道是,就说他有宰相之命,出口的词儿,也与这邵大侠大致差不多。

但他修炼火候到家,绝不会被看出一点心迹,只是微微笑道:“托你吉言吧。”略一沉思,道:“敢问邵先生字号?”

“匪号樗朽。”邵芳答道。

沈默又问道:“是出岫还是樗朽?”

“是后者。”邵芳自嘲的笑笑道:“一截无用的烂木头。”

徐鹏举笑道:“果然走出人意表,起名字都这么谦虚。”

“什么谦虚”,邵芳也不遮掩,苦笑道:“我小时候不读书上进,我爹气得骂我,整天朽木不可雕也“及至年长,我便干脆自号‘樗朽’跟老爷子赌赌气。”

“你家老爷子身子骨真硬朗。”徐鹏举捧腹笑道。

“不可雕也?”沈默却淡淡笑道:“恐怕还一语双关吧?”

“嘿嘿”,邵芳笑道:“瞒不过江南公,我邵芳天生受不得挟持,谁也休想改变我分毫。你世人都说读书用功好,我却只喜欢舞刀弄枪;人都喜欢走马兰台,我偏爱那浮槎沧海;人都要温文尔雅,我却非插科打诨;人都是温情脉脉,我只爱嬉笑浪谑……”说着竟唱起了小调道:“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我也会围棋、会蹴趜、会打围、会插科、会歌舞、会吹弹、会咽作、会吟诗、会双陆。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嘴、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赐与我这几般儿歹徒症候。尚兀自不肯休。则除是司王亲自唤,神鬼自来勾,三魂归地府,七魂丧冥幽。天哪,那其间才不向烟花路儿上走……”音韵洒脱、吐字铿锵、把个浪荡子弟的不羁,唱了个淋漓尽致。

徐鹏举听得直拍巴掌,道:“不愧是秦淮河的风月班头,要的就是这个浪劲儿。”

沈默也呵呵笑道:“说来说去,你就是喜欢跟人对着干?”

“倒也不是”邵芳敛起笑容:“我就是不想让那些规矩束缚住了,可从没想过给别人添麻烦。”说着饶有深意道:“我这辈子最大的乐趣,正是助人为乐。”

“是么,呵呵”,沈默笑笑道:“对了,还没感谢那日邵先生出手相助呢。”他本想唤他表号,但实在没法叫人家朽木,只好改口称‘邵先生’。说完端起酒杯道:“我敬你一杯。”

邵芳知道这就进正题了,忙半弓着身子起来,双手接过那酒杯,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您太客气了。”

“拿邵先生的钱应了几天急”,沈默淡淡笑道:“很是过意不去,本人多方筹措,现在如数奉还。”说着一抬手,身后的三尺便从怀里掏出个牛皮纸袋,放在他的手上。

沈默又将那袋子装在桌上,轻轻推到邵芳面前道:“点一下,看看够不够数。”

邵芳面上难掩惊诧,但还是照沈默说的打开纸袋,一看是一摞汇联号的不记名支票,每张都是一万两,一共四十二张。

“多出来的,只是小小心意。”沈默端起茶盏,轻啜一口道:“受人滴水恩、当以涌泉报,这点钱算不得什么,邵先生如果有什么事,也只管讲出来,本官尽力去办。”

“没必要这么着急的,”邵芳才回过神来道:“这钱您还是拿回去吧,放我那也没什么用,我知道东南用钱的地方多着哩。”

沈默微微一笑,边上的徐鹏举马上接话道:“邵芳你就收下吧,朝廷向个人借钱,传出去不体面,至于东南,就更不用你操心了,天下最富庶之地,还没沦落到没米下锅的地步。”

“嘿嘿,看来在下又瞎操心了。”邵芳自嘲的笑笑,十分直白道:“其实我知道,大人是怕这钱来路不正,所以要尽快撇清关系。”

望着他逼视的目光,沈默毫不动容,双手交错在胸前道:“既然如此,那本官也开诚布公,邵先生虽然家业丰厚,但能不眨眼便拿出那么些现银来,还是难了点吧?”

“岂止是难了点。”邵芳倒也坦白,道:“我这个就是个没底的钱罐子,进得快出得也快,别说四十万两,就是四万两,我也拿不出来。”

“那这个钱……”徐鹏举问道。

“不瞒二位说,这件事上,我不过是个掮客。”邵芳知道,不说实话的话,跟这两位贵人的交道,打到今天就算完了。

“掮客?”徐鹏举追问道:“是谁雇的你?”

“唉,三岁孩子没了娘,说来话长。”邵芳道:“二位听我从头道来。”

这邵芳从不干正经事,却能家里妻妾成群,天天走马章台,来钱的路子必然很野。按照徐鹏举的话说,就是像您正看的那书中的西门庆,专挣那别人不敢挣的钱,什么倒腾私盐、放印子钱、代走门路,帮办贿赂之类,像今天这种充当两方椭客,绝对算是主营业务。

不过邵芳也不是什么活都接,危险系数太高的钱,他还是不敢挣的,只是这次的委托方太强大,让他说不出个不字来,只好狮子大开口,说没有四十万两办不下这事儿来,结果人家二话没说,一船银子发过来,他只能乖乖的接了差事。

“什么人这么大气魄。”沈默沉声问道。

“不是一个人……”邵芳低声道:“不知您听说过……九大家么?”

“九大家。”沈默心里一下子通透了,原来是这些家伙,何止是听说过,简直是太有渊源了。他怎会忘记当年在苏州时,若不是自己和若菡夫妻同心、共度难关,这些家伙差点把自己挤兑死。

但如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朝廷换了天,这些跟严党有瓜葛的大家族,算是彻底靠边站,那些地方官员,也借着追查通倭之名,大肆的打压敲诈;上面有人罩着时,他们自然不怕这些小角色,可一旦没了靠山,那些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有的是办法整治他们。

每天都有亲族被抓走,随时都可能被牵连进去,多少银子都是填无底洞,包不起这桩事抹平了,另一桩又浮出水面了。按下葫芦浮起瓢,早晚全都得交代进去。

如此情形下,自救便成了必须,但现在大气候不成了,可选的路实在太少,原先靠山倒了、倭寇找不见了,沿海的老百姓不愿闹腾,在这种无枝可栖的情形下,只能豁出脸去,乞求昔日的对头高抬贵手,放过他们。

“他们几家的头面人物都出来保证了,只要您能不计前嫌,救救他们。”邵芳道:“日后的一切,全听您的安排,保准您让打鸡不撵狗、说往东不往西……”讲述完了,他端起茶杯,将凉茶一饮而尽,便等沈默答复。

沈默负手站在窗口,望着外面氤氲的雾气中,灯红酒绿的秦淮河,久久沉吟不语。其实这事儿根本不用考虑,因为对江南九大家的现状,他比谁都清楚,一直以来采取冷眼旁观,甚至故意纵容的对策,并不是为了昔日的恩怨,他还不至于那么小气。他就是要把这些大户逼到死胡同里,让他们只能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

现在还远远不到火候啊,沈默心中盘算道:〃得慢慢来,等他们走投无路时再说。〃拿定主意,他转身面对邵芳道:“你的要求太大,超出了我的心理底线太多太多。”想刹住这股清算风,需要将两京的刑部、都察院打点好了、以及各地官府也要安抚,哪怕对沈默来说,也绝不是个小工程。

徐鹏举也道:“是啊,老邵,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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