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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还是若川转了一下念头,打破了僵局,把话题从这座老宅扯起。说到老宅,吴老伯便眉毛一动,脸上的表情活跃了起来。
老伯抬头盯住老宅,悠悠地吐着烟,对若川说:“你看这宅子,快四十年了,到今天片瓦不缺,真正是风雨不动安如山。你知道是为什么?”若川想了想说:“是材料用得好吧?”老伯却道:“材料当然是不错,当年砖是在广州烧好运来的,木料用的是山中的青皮木,但终究不是钢骨水泥盖的。”若川便有些茫然,又听吴老伯接着道:“其实说也简单,那就是,这宅子是个堂堂正正之物。”他边说边指给若川看:“你看自前堂到后堂,是一条中轴线,两边是对称的。各屋的用途,都有个尊卑上下,清清楚楚。屋子虽然只有一丈高,基座却牢靠得很,正是所谓万年的根基。这屋子,你只要好好琢磨,不由你不心生敬意。其实当初造房的人,并不像我们所想的,是旧时候的迂腐人物。这墙厚几尺,怎么开窗,才能保持冬暖夏凉,都是有考虑的。倒是现在城里的宅子,只在图纸上画几个方格,就盖出来让人住,房间大小都没什么章法,那才是潦草。”听老伯这番话,若川心里吃惊。再抬眼去打量那老宅,果然看出它处处的敦厚与实用。过了片刻,若川才问道:“这宅子面朝东,有什么讲究吗?”老伯道:“过去的人,讲究勤能兴家。宅子面朝东,日头一出,便可催人早醒。过去的农村,哪会见到日上三竿都不起的年轻仔?”若川摸摸头皮,恍然大悟。
太阳说话间慢慢隐入山后,满院景物开始朦胧起来。老伯剔掉燃尽的烟灰,舒展了一下筋骨,说:“我在乡村住惯了,现在反倒觉得城里人怪。人生本来苦短,白日当头的时间能有多少?一清早的大好时光拿来贪睡,日落了却要点起灯来熬夜,这样的作息有什么道理?城里人常讲‘回归自然’,不知是怎么个回归法?其实只要做到早睡早起这一条,我看,就算顺乎自然了。”
若川听了这些闻所未闻的谈论,只应了句“这个……”便噤不能言,思想在老伯面前仿佛是阻滞了。若要按老伯的这思路想下去,怕是要掀翻许多已成定论的东西才行,就连人类活动的目的,大概都要成了问题。这样想着,他背上便冒出些汗,连忙寻出香烟来,吸着平稳心情。
吴老伯放下烟枪,仰头笑笑说:“我这个人的思想,在你看来,是有些违时的吧?”若川连忙摆手道:“哪里是?你讲得有道理。只是我从来没这么想过。”老伯遂收敛了笑容,凝思片刻,叹口气说:“我虽是荒村野老,但对时事还是有些留心的。多少年了,我们日日都说要变化,年轻人更是耐不得沉闷。当年我也是个热血后生,以为生逢其时,是赶在了潮流前头,胡闹了一通,眨眼之间就被甩下了,再没有人记得。现在一批批少年人顶了上来,每一代都说前代人愚昧,这我就有些疑惑了。思来想去,这么多年,人心到底进步了多少,真是大有问题。”若川听了一笑,委婉地反驳道:“这是没什么问题的,人心到底还是进步了嘛。过去的老百姓,那是什么样子?”吴老伯却缓缓摇头,说:“过去讲仁义道德,就算是虚伪,但多少是个约束,谁也不敢以无耻为荣。现在的世风呢?是什么样子,你比我清楚。什么叫适者生存,我看,那是逼良为娼。”老伯的话音不高,在若川听来,却如冬日雷霆,令得他无法安坐,连忙说:“老伯,你这看法,过于极端。有些事情,是要付些代价的。”老伯见若川有些惶恐的样子,便一笑,说:“这只是我的看法,我并不想让别人也这样想。我只是想不大通,现在都赞美诡诈,老实成了无用的别名。这百姓过日子,又不是打仗,难道这诡诈也是可以立家立国的吗?”
此时有浓浓的香气飘过来,六莲在灶房已把饭菜弄好,又拿空瓶去打了一斤米酒,向前廊上的两个人喊了声“吃饭”。吴老伯说:“屋里终究是闷,就在这廊上吃吧。”说罢,与若川起身去洗净了手。六莲已经手脚麻利地摆好了一桌农家饭,若川见桌上如此丰盛,心中便有歉意,连说“太客气了”。吴老伯只是把手一摆,说:“坐下,吃。”三人坐下,六莲抢先为若川夹了一筷子菜,问道:“阿爸又跟你谈古论今了吧?”老伯便嗔道:“你懂什么?”六莲不服气道:“我是不懂,但是一个农民,干吗要想那么多?那是你说了算的吗?”老伯便笑了:“小孩子家!我不说这些说甚,难道让我也去追那谢霆锋?”说罢,三人一同大笑。一时间,暮色四合的农家小院竟其乐融融。
一面吃,六莲一面就劝:“助理,我们没把你当客人,也没有杀鸡宰鸭,都是家常便饭。这两条鱼,是我从邻居翁哥那儿要来的。我弄的菜,你莫见笑。”若川只是频频点头:“很好。家常菜,我最喜欢了。”
六莲双眼盈盈,喜笑颜开地说:“你以后要常来,跟阿爸说说话。他从不跟我谈这些,我们有代沟。”老伯就道:“什么代沟?你是小孩子不知愁。”六莲就说:“你看你看,让助理来说句公道话。”若川便端了酒杯,敬了老伯一杯,然后说:“六莲,你阿爸可不简单,我很佩服。他是个思想家。”六莲扑哧笑了:“思想家?他的思想,谁肯相信?”若川就教训她道:“等你长大了,就会相信。”六莲却说:“我难道不是大人,半个家不是我在当吗?”说罢,朝老伯扮个鬼脸,大家又是一笑。
饭罢,六莲将堂屋内的电灯牵到廊檐上挂好,院子里一片亮堂,三人仍是在前廊上坐着说话。若川将农事上的细节逐一问了,又打听了老伯家全年的收益与开销。问完,知道了收支相抵后竟所余不多,便慨叹起来,说:“唉,想不到农事艰难,竟到了这般地步。”吴老伯却是淡然一笑:“债多了自然不愁。自古农民就是挨得痛,吃得苦的,倒也不是你想的那样难活。”若川想到自己平日风吹不着雨挨不着,人模人样,薪水又尚可,反而一味怨天尤人,这在老伯的淡泊面前应是十二分的惭愧了。这样想着,他就将这层意思说了出来。老伯说:“那也不是,人都是各有苦衷的。像你,一个读书人,能耐得住性子听农民说家常,就是个有悲悯心的人,不必惭愧。若你早生六十年,也该算仁人志士了。”老伯的这话说得若川更加脸红,想到自己跨入商界后,在金钱与权势面前的诸般表现,实在卑下,哪里当得起“仁人志士”四个字?
若川抬眼看看老伯,见老伯大半瓶酒下肚,此时酒力上来,脸膛上透出紫红,更是个刚强铁汉的样子。若川心里只有敬畏。这顿夜饭,他吃得出了汗,开了窍,知道了主流之外的山野乡间,人们并不是浑噩如虫蚁。世事,他们是看得清的。人物种种,在他们眼里也是分了品级的。若谁欺辱了他们,恐怕终究会有报应。
这时有那清风徐来,树叶声簌簌一片响过。若川拿眼睛一扫,猛然发觉院墙外面有个人影,伫立不动,无声无息。他便直了眼神地望去,不知那人是何方神圣。六莲发觉若川神态异常,也就顺着他眼光看去,也看到了那人影,便喊了声“谁呀”。那人一动,从木瓜树叶下走了出来,踟蹰地进了院。六莲一下认出来,却颇感诧异:“翁哥,是你?你来做什么?”若川打量着这翁哥,原来就是白日里在路上遇见的那打鱼后生,便也向他点头招呼。翁哥走到灯下,脸颊微暗,嗫嚅着说:“不干什么。”六莲就把头低了,嘟哝着说:“不干什么,那,又来干什么?”说罢连自己也忍不住笑。翁哥脸一红,半天才说了句:“我来借斧子。”老伯连忙唤六莲去取,六莲却不动,只说:“在里面柴堆上,你自己去寻。”翁哥喏了一声,低头去里面找了出来。老伯唤他坐下来喝茶,翁哥却脚不停步,拨浪鼓般摇着头,逃也似的走了。
老伯叹了口气,对若川道:“这也是个苦命的仔。”若川望着翁哥的背影,对他的猥琐甚是不解,便回头疑惑地看了看六莲,却见六莲无事一般,只顾在低头摩挲怀中的小白。翁哥一走,大家的谈兴不知为何就散了,各个无语。三个人心里都有种浓浓的微醺,觉得这小院树影下的夜谈,恍似一家人团聚。六莲只是沉醉,若川略有不安,吴老伯则忆起了儿时。片刻之后,六莲忽然打破沉默,对若川说:“阿爸年轻时喜好文艺,笛子吹得好。你要不要听?”若川连声说好,六莲便奔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