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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蛮怕我就放心了。我担心你过不得头关,头关过了二关就不难。中间有几十天,认真搞—下就赶上了别人。”
弟弟和我想到一块了。我很高兴,忽然变得信心十足,好像什么困难都不在眼里,我都可以把它们踩到脚下。
“进去做作业吧。”
“阿公又出去了,像是同一个人去做细猪仔生意。”
第二天是星期天。
进山砍柴。体会炎热下大汗淋漓的滋味,体会干渴的滋味,体会干渴后喝山泉的滋味,体会饥饿的滋味,体会回家后狼吞虎咽的滋味,体会在河水里洗干净汗和污垢幻想着变成水恰好吹来一阵凉风的滋味。
到田里治虫。体会喷雾器压在肩膀上的滋味,体会药水不出来带给人的烦恼滋味,喷雾机因为别人不爱护而被损坏。体会骂娘后的快意,体会天断黑了才走上田埂的滋味:肩膀火辣辣地痛,双脚艰难地带动全身,人连路都不想走了。体会劳累后的学习滋味。
体会,是我的生活。
体会,是我的人生。
昨夜过去了。明日成今天。今天是星期一。以最快的速度吃过早饭,用脚一步一步却又是非常迅速地量完十几二十里的路程。我要赶到学校上第一节课。
学习是高度紧张的,但不觉得疲倦。吃过中饭,人还处于亢奋状态,午睡就免了,选一极幽静的树荫,择一清凉平整的青石块坐下,手里自然离不开书。
“别看书了,有人找你。” 一位同学对我说。
会是谁呢?
眼睛没离开书本。什么不速之客这个时候来打扰我。等到听到喊我的声音,我立刻站起来,这声音我太熟悉了。是祖父来了。
“阿公,你吃中饭了没有?”
“吃过了,在姑妈家吃的。我们去了唐家庙,同你抽了一个签。你看看。”
看到祖父煞有介事的样子,我觉得有点好笑。我可是从来不信这一套 的。接过签,只见签上有四句这样的话:
百亩庭中半是苔,
桃花净尽菜花开;
共知大事何当定?
前度刘郎今又来。
我大声念给祖父听,一句一句解释给他听,我还说:“这是唐朝一个诗人——他的名字叫刘禹锡——的诗,题目是《再游玄都观》。签只改动了第三句‘种桃道士归何处?’,刘禹锡开头被贬了官,后来回到了京城,写了一首《游玄都观》的诗: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他讽刺了做大官的,讲了他们的坏话,又被贬官去了远方。后来他又到了京城,又去游了玄都观,所以讲是‘再游’,玄都观是道士住的地方,同唐家庙差不多。”
“不是这样的吧。”
祖父显然对我的话是半信半疑,因为我嘴上没毛。
“是这样的。”
我在一本诗选上看见过,我可以背出来.所以我对自己所说的有十足的把握。祖父还是不大相信。我不能改变他的看法。同时,我发觉自己说得太多了。刘禹锡和历史,祖父不感兴趣,他关心的是现实和我的前途。
“兆头是好还是歹?”
“兆头?这个同我考试没多大关系。”
“你晓得什么!你们后生不晓得什么。”
“硬要扯到一起讲,还可以,刘禹锡这时又做了官。兆头至少不好不坏。”
祖父可能不晓得唐朝是个什么朝,他可能分不清唐朝与唐家庙的区别,“刘禹锡”这名字,他怕还是第一次听到。
祖父说:“我听唐家庙里有个人讲,不蛮好。”
祖父希望“兆头”是好的,但却担心不好。然而他又不相信我,因为我是他孙子,是小孩。
“他们晓得什么!”
我对神佛和代神佛说话的人一直非常反感,他们全是瞎说!他们不是毫无原则地、廉价地讨好人,就是毫无根据地吓人。祖父,你就别为我担心了,更不必为这个签担惊受怕了。
“我还是回去要以前教过老书的讲讲,就是那个黄其生。”
我对黄其生有一点了解,他是个挺会吹肥皂泡的人——不管多么鲜艳多么耀眼,肥皂泡终究只是肥皂的泡泡,昙花一现后随即破灭。但这种人在农村挺吃得开,原因简单不过:在愚昧的农民面前,他们又要愚昧的好一点,他们还善于“神话”自己,并且不断地制造肥皂泡。
祖父问他的结果,跟我预料的一样。“他怕是也没多少名堂。讲来讲去也讲不清。最后他就讲个‘不蛮好’。”——此是后话。
“饭吃得饱?”
“吃得饱。只是菜不太多,只有两个,比一中差远了。有时去迟了菜就有人搞去了。”
“饭要吃饱。”
“嗯。”
祖父突然放低声音说:“一中的老师不晓得吧。”
“不晓得。”
“晓得了怕有蛮多麻烦。”
“没事。”
“星期天你回不回去?”
“回去。”
祖父站起来要走,我去送他。他横直不要我送他,“我好了,从姑妈家走到这里,没歇一气。姑妈要和我同来,她心里不好过,她就没来。”
预备铃响了。
“我还要去姑妈家打个转,他们靠得住又要留住我,我不住,家里只伏建一个人。你进去吧。攒劲。”
9
预考一结束,我家也没回,就乘车赶往一中。万一预考没上线,我还是要想办法在一中读下去。
刚进教室,班主任找我有事。他说不少老师知道了我的事,有些人说为了严肃校纪校风,必须辞退我,将我除名了事,他不同意,他说我的情况特殊,特殊情况要特殊对待、特殊处理,作为我的班主任,他全权处理这事,学校领导同意他这样做。我嘴里没说什么,但我心里却说了:谢谢。
“预考情况怎么样?”他又这样问我。
“不晓得。”
“要是上线了,你会去八中吧。”
“嗯。”
“没来通知之前,你安心在这里读书。来通知了,你放心去,我不拦你。”
我默默地点头。
5月29日上午8点左右,我收到了一封“祖父病危,速归”的电报。我急匆匆赶回家。原来是预考我上线了,祖父怕一中不让我到八中参加高考,就让弟弟给我发了一封这样的电报。祖父还在病中,但暂时表现得很平静。30日我去八中。顺路我先去了姑妈家。
离高考还有四十天左右,每一天应该有每一天的收获。按照我的如意算盘,在预考四百四十六分的基础上,每一天增加1分!这不是没有可能,而是很有可能,我知道高考题目难度大,但我不怕难,我能迎难而上,如果能这样,那考大学是没多大问题的。
10
外面是毒花花的太阳,滚烫的世界。
我醒来洗了个脸。弟弟正和一个小孩说话。
“坝里有鱼捡。”
“你不骗人吧。”
“我亲眼看见的。”
弟弟很喜欢捉鱼,听到有鱼捡,提一个木桶就走。祖父叫住他:“这么毒的日头,你一个光脑壳出去,把你晒脱几层皮。把草帽子带上。”弟弟戴上草帽子提着桶和那个小孩出去了。
躲在树阴深处的蝉总是那般单调、那般拼命地叫着。太令人讨厌了,永不消逝的蝉声。
“你晓得成绩吗?”祖父问我。
我心灰意懒地说:“成绩单会来八中。我考得不好,晓不晓得成绩一个样。”
“考了就要晓得结果。成绩单到了学堂里,你去看看。这时候没事,就是有事,你抽空也要去看看。这是大事。”
“我昨日看了报纸,重点大学分数线是488,本科483,省属大专479。我自己估分是478,离省属大专线1分,没有希望。”
祖父不好再说什么了。
我后悔过,高考数学有一道题目,我把横纵坐标搞颠倒了,第二步就对不上标准答案。整整15分就丢在水里,丢在粗心大意上。我无数次地骂自己是笨蛋,然而一切已无济于事。那15分是永远永远丢失了,光辉的前途也永远永远丢失了,我把它拱手让给了别人。吸取教训么?要是上了大学还要你吸取个屁!要是上不了……这回我是毫无希望的,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人上。
汪智勇来了。我给他筛了碗凉茶,他端过去一饮而尽。他一共喝了三大碗。
“这么个大热天,你到哪里去?”
“去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