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愁眉苦脸地对我说该怎么办。我有时很想拉长脸把她教训一顿说有什么大不了。但看着她一脸茫然的样子,突然觉得连发火也是无趣的。
——她是典型的这个时代的女子。沉默、木讷、谦卑、逆来顺受。平日在后宫,我们并无过多交往。如果不是一起被关在这个地方,恐怕也不会和她走这么近。
这一天一大早她又走过来,坐在房间的一角,唉声叹气半天。最后我终于忍无可忍,对她说:
“有什么关系?他们总不至于要我们的命。他们如果想要命,早就要去了。”
“可是我们会在这里被关到什么时候呢?”她可怜巴巴地问我。
“不知道,”我叹口气说,“不会太久吧。陛下总会想起我来的。他要见我又见不到的时候,他自然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后宫都是娘娘的人,他们会瞒过陛下的……”她小心翼翼地说。
“那也只能听天由命,难道你想我带着你冲出去和那些士兵决一死战?总会有办法,但现在还要等待时机。”我不耐道。
她还想说什么,但看着我的脸色,终于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我承认有时我对她也太刻薄。我并不是个很容易发火的人,可面对她的愁眉苦脸,总是无法成功压抑住心中的怒气。但我其实心里明白,那些怒气并非因她而起。
因我心里也彷徨,因我也不知道在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样的命运。可是我不屑于也不能够愁眉苦脸,我只有维持住那一丝哪怕是伪装出来的平静与自信,并拒绝任何对于这平静自信的猜疑。
所以我容易生气,只因为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是赤乌七年的六月。天气在一天一天地热起来,然后,从某一天开始,整个城市走入了一场倾盆大雨。
雨下了整整半个月没有停。
一开始大家还觉得快慰,因为我们终于不用省着士兵们每天挑进来的水来洗衣服。我们在院中放上盆子接水,接好了就将衣服泡在里面洗。可是随着雨日复一日地落下,心里开始生出隐隐的惶恐。
这种惶恐终于在某一天成为现实。
那一天雨下得很大,随着城外隐隐传来的一声巨响,地面上的积水骤然越变越多。
我们所居的房子在高处,可水还是迅速地顺着地面一直涨到脚踝。
几位嫔妃站在院子里,面色苍白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终于还是我忍不住说了话:
“可能是山上泻洪了。”
王氏抱着孙休开始痛哭。我有些厌烦,但终于还是没有斥责她。有两位夫人比较有主见的,便朝大门跑去。
我们想砸门叫士兵带我们离开这里。虽然知道会有预料中的困难,但完全没想到事情是向着另一个方向发展。
大门根本没有锁。
门口的士兵消失得无影无踪。也许在涨水前一夜,他们就已离开这里。
从大门口往低点的地方看,只见四处都是水。黄色的、混杂了泥浆和其他东西的浑浊的洪水,吞噬了一间又一间低洼处破败的小屋。我看见一个妇人在水中哭着将手伸向她的孩子,可是洪水转眼将她带走。
我们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噤,又只能退回屋里。
我们就坐在屋里的榻上,看着不停渗进来的水,相互依靠着、安慰着。
那可能是我们一生中最难熬的日子。每一天我们都坐在榻上,听着窗外无尽的雨声,看着缓缓在地上流淌的水,祈祷着这水不要继续往上涨。
屋里的存粮已经不多,我们每个人每天都只能分到一点点。孙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常常喊饿。王氏总是将自己的那一份给他吃,自己闹得面黄肌瘦。我看不过去,也常常将自己省下来的一点分给她吃。
在积水有小腿深的那一天,天终于放晴了。
太阳像被阴雨天憋了很久的气般,一出来就施展出浑身解数,毫不留情地炙烧着大地。水在渐渐退去,从水面下露出来的那些残垣断壁,竟与灿烂的阳光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当我们艰难地走过那些洪水浸泡过的街道时,常常可以看到被泡得肿胀的尸体。
但雨终究是停了,水终究是退了,看守我们的卫兵也不知道到哪去了。灰色的城门映入眼帘时,我们每一个人都感觉到死里逃生般的快乐。
我们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一个个兴高采烈地跑向城门。可是走到城门下的那一刻,心中所有兴奋顿时化作乌有。
城门被紧紧锁上了。
“在那里停下来。”
一把严厉的声音,从高处的城楼上传下。我们不约而同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城楼上林立密布的刀戟,和那一张张漠然的脸。
——那些看守我们的卫兵,竟都没有走。在洪水来临的时候,他们撤到这里又锁上了城门。
“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最先按捺不住愤怒的是一位年轻的董姓妃子。对着城楼上那些残忍无情的卫兵,她悲愤地大叫。
“抱歉,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冷冷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你是想让我们都死在这里吗?”董妃又问。
“属下绝无此意。只是娘娘吩咐过,没有她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可以走出公安。”
停了停,那城墙上的声音又说:
“——违者死。”
我们,这些被王夫人视为眼中钉的女人们,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得到过孙权的宠爱,每个人都有一段自己的故事。
可是如今我们只能被囚禁在公安灰色的城墙内,如同最卑贱的囚犯一般,和城中那些面如菜色的幸存者们一起在死尸堆里翻找食物。
老天也仿佛在捉弄我们。阳光一日比一日猛烈。城中的水被迅速烤干,泥地上有龟裂的纹路。
那些被泡得肿胀的尸体开始溃烂,先是一点一点变成紫黑色,然后长出白花花的蛆。空气中弥漫的皆是令人作呕的难闻味道。
食物越来越少,即使找到一点,也不够大家分。渐渐地,几个共患难的女人也开始出现摩擦。到了后来大家索性分头行事,各自散开去寻找食物,一边维持住生命,一边等待那不知什么时候能来的救援。
王氏带着孙休跟上了我。我们运气还不错,很快在城的偏僻处找到一家不知什么人留下来的农地。地里还有一些未挖出来的白薯,我们每日就靠那些为生。
很快,我们中间便有人死去。
是年纪最大的一位夫人,死得很突然,从某一日开始,突然高烧不退呼吸困难,身上泛出黑灰色的斑点。坚持了不过一日,便死去了。
和她一起的人找到我,哭诉着对我说了此事。我不觉一惊,便急急跟着她赶去。
她们分散后一直在城中低处觅食。那里的居民多数被洪水淹死,所以每家都有些余粮。她们本以为她们应该是过得最好的一伙,只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死去。
我们雇了几个当地人,找了个块地把她埋了。
只是没想到,一天以后,和死去的那位夫人一起觅食的另外两位夫人也相继死去。
是同样的症状,高烧不退呼吸困难,身上泛出黑灰色的斑点。
不是饿死,不是中毒,是感染性极快的一种疾病。症状应该来自她们之前所呆的地方。
这样想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之前所雇来埋尸的那几位当地人也死去了,死的时候他们身上也布满黑灰色斑点。
是瘟疫。
我们一同跑到城楼下,告诉士兵城中有瘟疫,要他们放我们出去。
我们哭过,威胁过,哀求过,可无论说什么,得来的只是这样一句话:
“城中发生什么我们不管。但娘娘说了,没有她的命令,我们不得入城,你们也不得出城。”
后来我们终于绝望,相继散去。
死亡的阴影笼罩着每一个人。我们不敢碰城中的食物,不敢喝居民井里的水。每一天都觉得自己随时会死去,但每一天又觉得王夫人可能会发了善心将我们接回。日子就这样在交织着的不安和期盼中过去。
那块白薯地,成为我和王氏之间的秘密。每天我们都避开众人,去那里挖出白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