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那天下午,回到我们位于圣塔安娜街的家以后,我马上躲进房间去读那本新书。不知不觉地,我一栽进去就无法自拔了。小说叙述的是一个男子寻找亲生父亲的故事,他一直不知道父亲是谁,直到他母亲临终前才将实情告诉了他。一段寻找生父的故事,却演变成主角的魔幻历险,在他重塑童年和青春的过程中,渐渐地,有段该诅咒的爱情阴影一直纠缠着他,这段记忆必将终生伴随,直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慢慢往下读,我愈发觉得,故事的结构就像俄罗斯套娃,每个娃娃里总是还有个更小的娃娃。就这样,一个叙述主题逐渐发展成了一千个故事,仿佛进入了布满棱镜的走廊,一种相貌却有各式各样不同的呈现。
有一次,我在父亲的书店里听一个老主顾提到,一个人阅读的第一本书,在内心所留下的深刻印记,很少有其他事物可与之相比。那些影像、那些文字撞击出来的回音……我们以为那是陈年往事了,实际上却伴随我们终生,在我们的记忆深处筑起一幢豪宅,不管我们后来读了多少书、看了多少花花世界、学了又忘了多少东西,我们迟早都会回到那幢豪宅里。对我来说,所有让我心醉神迷的文字,都是我在“遗忘书之墓”的走道上发现的。
烟尘往昔
天才疯子
1953
风之影
?11?
那年秋天的巴塞罗那,落叶纷飞,像是在整个城市的街道上覆盖了一层蛇皮。生日那晚发生的一切,已如尘封的记忆,或许,老天爷决定让我过个安息年,毛头小子即将向成熟之路迈开脚步了。我没有再想克拉拉、卡拉斯或那个叼着香烟的无脸怪客,关于这点,连我自己都觉得惊讶。到了十一月,我平静的生活正好期满一个月,在此期间,我始终没有走进皇家广场窥探过克拉拉的窗子。但我必须承认,这不能完全归功于我自己,书店里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我和父亲天天忙得团团转,根本没什么闲工夫去想别的事。
“我看,我们得找个人来帮忙才行。”父亲说,“我们需要的是个很特别的人,既要有侦探的敏锐,又要有诗人的才情,工资低廉,还要天天挑战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我想,我已经有个适当的人选了。”我说。
我在费尔明?罗梅罗?托雷斯栖身的费尔南多街的回廊下找到了他。这个流浪汉正拿着从垃圾桶里捡来的报纸,一看到又是赞扬政府公共建设成功的标题,忍不住愤慨议论一番:
“我的老天爷啊!真是可恶!”我听到他大骂,“这些法西斯党混蛋,只会把我们大家都变成井底之蛙……”
“早啊!”我轻声向他打招呼,“您还记得我吗?”
流浪汉抬起头来,脸上立刻泛起灿烂的笑容。
“唉呀,我没有看错吧!您最近怎么样啊?朋友,来,我请您喝红酒!”
“今天换我请您吧!”我说,“您愿意赏光吗?”
“快别这么说!您如果请我吃顿海鲜饭的话,我就不可能拒绝了。不过,我这个人很好说话的,给我什么都吃。”
前往书店的途中,费尔明?罗梅罗?托雷斯告诉我,他几个礼拜都在躲警察,尤其是那个一心要置他于死地的傅梅洛警官,两人之间似乎有什么深仇大恨。
“傅梅洛?”我突然想起,内战初期在蒙洁伊克城堡杀死克拉拉父亲的人,就叫傅梅洛。
他点点头,脸色苍白,神情惊恐。露宿街头几个月后,他看起来又饿又脏。这个可怜的人根本就不知道我要带他去哪里,我发现了他的眼神中透露出来的恐惧和焦虑,但他却一路废话连篇,刻意要掩饰自己的心情。到了书店前,流浪汉忧虑地看着我。
“请进!这是我父亲的书店,我想把您介绍给他。”
流浪汉紧张地握紧了拳头。
“不不不,这万万不可!我这样怎么见人呢?这可是个上档次的地方,我这样会让您颜面丧尽的……”
这时候,父亲从店门里探出头来,快速地将他打量一番,然后偷偷瞄向我。
“爸,这位是费尔明?罗梅罗?托雷斯。”
“请多指教。”流浪汉几乎颤抖着回了话。
父亲以诚恳的笑脸欢迎他,还向他伸出手,流浪汉却迟迟不敢去握,生怕自己手上的污垢弄脏了父亲的手。“我看,我还是走了,两位别麻烦了……”
父亲轻轻抓住他的手臂。
“快别这么说,我儿子告诉我,您要来跟我们一起吃午饭……”
流浪汉惶恐地盯着我们。
“我看这样吧,您先到我们家楼上洗个热水澡,如何?”父亲说,“然后,我们三个人一起去康索力餐厅吃午饭。”
费尔明?罗梅罗?托雷斯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堆没人听得懂的话。父亲始终面带微笑,他带着费尔明往前门走去,事实上应该说是拖着他走的,我则帮忙把店门拉下来。我们连哄带骗地,好不容易才把他弄进浴室。脱掉衣服后,他看起来就像个战乱中的难民,仿佛一只鸡被拔光了毛,不断地颤抖着。他的手腕和脚踝上有一些深深的烙印,胸前和背部则是布满了疤痕,让人看了就心疼。我和父亲惊讶地互望了一眼,但都没说什么。
流浪汉终于乖乖地去洗澡了,他惊恐地颤抖着,像个小孩子似的。这时候,我赶紧去衣橱,找了件干净的衣服给他,隐约听见父亲正滔滔不绝地跟他聊得带劲呢。经过这样彻头彻尾的大扫除后,费尔明完全焕然一新了。
父亲说,“有件事情我想跟您谈谈。”
“森贝雷先生,为了您,我去杀人都行,只要您把名字告诉我,我三两下就能把他解决。”
“哪有这么严重!我是想请您到书店来上班,工作嘛是帮客户找一些比较稀有、特别的书籍。这个工作,相当于文学上的考古,不但要熟悉古典文学,还要懂得如何在黑市上交易。以我目前的状况,恐怕无法付您高薪,不过,您三餐可以跟我们一起吃,而且,我会帮您找个住宿的地方,或者您在我们家住也可以,就随您的意思吧!”
费尔明看着我们,默不作声。
“您觉得怎么样?”父亲问,“可以和我们一起工作吗?”
我以为费尔明这时候大概会说些什么,没想到他却嚎啕大哭了起来。
领到了第一份薪水之后,费尔明立刻去买了一顶漂亮的帽子、一双雨鞋,还请我和父亲去斗牛场附近的一家餐厅吃了牛尾大餐。父亲帮他在华金柯斯塔街上的旅馆租了一间房,旅馆的老板娘和我们楼上的邻居麦瑟迪丝很熟,因为这层关系,所以费尔明不必填写警察局要求的住宿表格,免得傅梅洛警官追到这里来抓他。偶尔,我会想起他身上那些令人触目惊心的疤痕,我很想问个清楚,却怕那些疤痕真的跟傅梅洛有什么关系。不过,他那哀伤的眼神告诉我,还是别提这件事了!碰到适当的时机,他会自动把来龙去脉告诉我们的。每天早上七点整,费尔明一定会出现在书店门口,他衣着整齐,面带微笑,准备好接下来将持续十二个小时、有时甚至更久的工作。除了希腊悲剧之外,他还爱上了巧克力和奶油面包,因此身上多长了点肉。此外,他也跟上了潮流,蓄起了时髦的短髭。自从一个月前在我家的浴缸里洗过热水澡之后,这个昔日的街头流浪汉已经彻底改头换面了。然而,费尔明惊人的外表转变还不算什么,真正让我们瞠目结舌的是他的工作表现。他的直觉出奇地敏锐,不管要他找什么奇怪的书,通常只需费时几个钟头,最多不过几天就会有着落。根本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书,而且,他用那三寸不烂之舌讨价还价时,也没有人招架得住。他还跑遍了城里的私人图书馆和艺文社团,偶尔还会发现假冒的古董书呢!这时候,对方不是干脆把书送给他,就是以极低的价钱卖给他。
从街头流浪汉摇身变成了模范公民,这是教堂神父最爱谈的话题之一,这一类的故事,就像地铁站墙壁上贴的生发水广告一样,神奇得让人难以置信。但是,费尔明在书店上班三个半月之后,一个礼拜天的凌晨两点,我和父亲被一阵电话铃吵醒了。费尔明住的那家旅馆老板娘打来了电话,她在那头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我们,费尔明莫名其妙地用力捶着墙壁,还说,谁要是敢进他的房间,他就用碎玻璃割断自己的喉咙。
“拜托您啦!不要打电话报警,我们马上就过来。”
我们火速赶往华金柯斯塔街。那是个冰冷的夜晚,寒风萧萧,在铁灰色的夜空下,我们不顾一切地从古建筑“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