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主,额济纳旗公安局送来的。他在逃往蒙古的路上杀死了一个牧
民抢人家的钱,被边防部队抓回来的。枪毙这个牧主,陈平安把手
反扣着,掌心向下捏着枪,就像拿根打狗棍一样,枪筒杆杵在牧主
后脑勺上。他的手一点儿也不抖,右手一扣扳机,叭,犯人就栽坑
里去啦。
第三个犯人是妇女,因奸杀夫。
第四个也是杀人犯,是个工人。被捕前是县汽车运输公司的
修理工,城关镇人。二十八岁,还是个小伙子。小伙子有个女人。
女人生个孩子三岁了,作风不好,和人私通。女人和人私通,小伙
子脸上无光,小伙子劝过几次,也打过,叫女人改邪归正,好好过日
子。女人毛病不改,还是私通,他又打了一顿,女人就跑回娘家不
回来。小伙子气极了,拿一包炸药去了岳母家。炸药用手巾包着
放在桌子上,岳母问那是什么,他说是给孩子买的奶粉。说着话他
把炉钩插进炉子烧上,烧红了举着炉钩和炸药把女人逼到炕沿上,
问她还搞破鞋不。女人说搞,就搞。小伙子说,你再说搞,你再说
搞我就把你炸死。女人嘴硬,说你炸你炸,你把我炸死你也活不成
了。小伙子真把导火索点着了。女人吓得尖叫起来,往外跑,小伙
子拉住不放。岳母在门口哄孩子玩,听见叫声抱着孩子跑进来,拉
他。拉来拉去炸药包响了,结果孩子死了,岳母死了,小伙子还活
着,两条腿炸断了,肚子也炸烂了。女人跑到门口去,什么事也没
·247·
夹边沟记事
有。
小伙子押在看守所四个月,治腿,治肚子,治好就枪毙。枪毙
的头天晚上,连长来到看守所,叫上陈平安和我一块去牢房看小伙
子情绪怎么样,以决定执刑时的注意事项。进去的时候看见管教
人员正给小伙子端饭,除了两碗菜还有半碗酒——就是在文革时
期,我们的监狱还遵循了古老的传统,叫犯人f临死前吃一顿饱饭,
硬做饱死鬼,不当饿死鬼——可那小伙子泪水涟涟坐着,滴水不
进。陈平安问他怎么不吃饭。他说:
班长,是你枪毙我吗?
当然陈平安不告诉他是自己执刑。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形成的
规矩,不准死囚知道谁执刑。执刑时如果死囚回头看见了执刑者,
执刑者就要更换。陈平安说:
你问这干什么?
要是你毙我,求你给我留个囫囵尸首。
陈平安愣了一下,他似乎被这意外的要求感动了,便忘了保密
自己,说:
行啊,只要你老老实实配合就行。
我怎么配合?
到时候把头抬高些。
你看这样高行吗?
小伙子的腿治好了,但也是皮肉长好了,骨头没接好,站不起
来。他在地下盘腿坐着,把脸往上仰起,叫陈平安看。
行啊,行啊……陈平安说着就急急走出牢房去了。
连长跟出来,看着他说,你怎么啦,神色不对?
连长,换个人吧。陈平安说。
为什么?
我心里不好受。
换就换吧,连长说。我看出来了,连长心里也不好受,他也没
·248·
洗个不停
见过死囚要求囫囵尸首的。这天晚上,连长叫我们在班里重找一
个执刑的人。我们找好了。但是,第二天早上吃饭的时候,陈平安
又对我说,还是他执刑吧。我说怎么又改变主意了?他说过几天
就要讨论他人党的事了。
车到刑场,把囚犯从卡车上拉下来,两个战士架着他往前走了
几步,摁在挖好的坑沿上跪下。小伙子跪不住,他的腿还痛,一跪
下就歪倒了。他自己改成了盘腿坐着的姿势,把头抬了起来。像
往常一样,陈平安在后边跟着,端起了枪,枪口杵到小伙子后脑勺
上,等着连长下命令。连长发出了射击的命令,他却又忙忙地改变
了一下持枪姿势:把扣着手心握枪的手改变成标准的持枪姿势,曲
臂,手心向上,半握拳托枪,并把枪托抬高了一下。我在他身后站
着——我是第二执刑者,一旦出什么意外或者犯人回头看他,就由
我来替他——我明白他的意思,是想把枪口朝下倾斜,这样射击,
射出的子弹就可以从后脑勺打进去,从嘴里穿出来,能保全小伙子
的头颅。可是不知怎么搞的,枪声一响,就见小伙子脸前扑的喷出
一道红光,溅到坑壁上。小伙子的脑门崩开了,天灵盖也碎了,白
的脑浆子和殷红色的血从碗大个喇叭状的创口上咕嘟嘟冒出来,
像是阳光下洗衣裳洗出来的肥皂沫,五颜六色的非常绚丽。
往常执刑完毕,陈平安在卡车上有说有笑,可这天他的脸色蜡
黄,眼睛直勾勾看着前方,闭着嘴一句话不说。我问他怎么啦?不
舒服啦?他说:嗨,我怎么把头打烂了呢?
好几天他都阴沉着脸。直到过了几天,党员大会通过了他人
党,他的脸才晴朗了一些。
你可不要小看入党。在部队服役,人了党就有可能提干,提了
干回到地方安排工作也容易,农转非也容易。你要是人不了党呀,
回到农村就还种你的地去吧。
沉默一会儿,张克一又说,那一阵子,陈平安要是再不枪毙人
就好了。他好几天一见人就说,嗨,我怎么把头打烂了呢?他那样
·249·
夹边沟记事
絮叨本来就不是好兆头——他都有点像祥林嫂了:祥林嫂的孩子
被狼吃了,一见人就说,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雪天时野兽在深山
里没有食吃……可惜谁都没注意这种兆头,我也没注意,过了半个
月,他又执行了一次任务。
这是陈平安第五次执行任务。这次枪毙的罪犯作案方式特别
残酷。手段恶劣。罪犯也是个年轻人,二十七八岁,是县城关镇的
人。罪犯的父亲在旧社会贩卖大烟,文化大革命中被揭发出来,街
道办事处对他父亲实行了群众专政。街道治保主任是个很积极的
老太婆,好几次组织群众批斗他父亲,把他父亲的腿打瘸了。罪犯
对此事怀恨在心,伺机进行报复。
那是1972年冬天的一天,他侦察好了,治保主任的丈夫不在
家,就主任和姑娘在家,他半夜里撬开门闯了进去。他摸着老太婆
的头了,把一把剪子插在老太婆的脖子上,一顿乱剪,把气管、食
道、动脉血管都剪断了,老太婆没气了。老太婆的姑娘和老太婆睡
一铺炕,醒了,和他搏斗。黑灯瞎火什么也看不见,剪刀也找不到
了,他硬是把那姑娘掐死了。搏斗中他还把那姑娘的一只耳朵咬
了下来。后来公安局侦破了案件,在现场又找不到耳朵,审他把耳
朵弄那儿去了,他说吃肚里了。
这家伙一进看守所就被砸上脚镣关进小号。他知道自己非死
不可,便破罐破摔,在小号里又喊又叫,呼反动口号,骂共产党骂毛
主席。早晨放风倒马桶,他学着李玉和的样子走舞步,拖得铁链子
哗啷啷响,还唱狱警传似狼嚎。看见看守所长,他把铁链抖得更
响,骂,鸠山,你这玩艺儿能把我怎么样!所长打他几个嘴巴子,叫
人给他换上又大又沉的脚镣。但他身体壮腿有劲儿,仍然拖着腿
镣走,说,太轻了太轻了,再换个大的。所长气极了,想换再大的也
没有,就叫人把两个铁砣子锁在他脚腕上。铁砣子一个就三十斤,
脚镣的扣子又是方的,那家伙的脚脖子被磨烂了淌着血流着脓,但
他还是挺着身子一寸一寸往前挪,拖得铁链哗哗响,唱歌呼口号。
·250·
洗个不停
他知道自己活不长,见了执勤的战士就问,哪天枪毙我?战士不回
答他就骂,你们这些刽子手,毙吧,你们把我毙了吧,二十年后老子
又是一条好汉。
枪毙那家伙,连长指导员都来看守所了,和我们排的排长、班
长和副班长开会,研究怎样执行好这次任务。原因是这是一个活
生生的阶级斗争的恶性案件,地区公安局和法院要在西大街体育
场召开万人公审大会,宣判后游街,然后押赴刑场枪毙。连长把警
卫北大桥和搞副业的两排战士都调来保卫大会会场和警戒刑场。
我们排的战士除了执勤的都要出动押解犯人——还有几个陪法场
的重刑犯——游街,执行枪决。那天的会就是专门研究我们排如
何押解犯人和防止犯人在公审大会上呼反动口号造成不良政治影
响。有人提议给犯人嘴上勒一根细钢丝,像给牲口戴刺牙子一样,
他喊就勒他。有人说在脖子里拴条麻绳,拴成活扣。这两种方法
都被否定了:勒刺牙子犯人龇牙咧嘴的样子群众能看见,影响不
好;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