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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集合起来训话,说,供应的粮食就是那几嘴,就是啥活也不于,也
搪不住俄呀。你们躺下不动能行吗?今天都进山去,都跟我进山
去,找吃的!我跟这里的老百姓打问过,他们说山沟里有一种黄药
子是能当饭吃的。今天我们挖黄药子去。听说进山,俞兆远飞快
地进屋,从木箱里拿出四个苞谷棒子塞进怀里,然后提着铁锨上
路。他走得飞快,翻过铁路走进山谷的时候,已经把其他人甩开了
二里多路。他是有意走这么快的,他想跑到大家前头,挤出时间,
躲开人们的眼睛,烧几个苞谷吃。他一路走一路拾柴,进了山谷就
拐进一道山沟点着火烧苞谷。他用大火烧,把苞谷皮烧焦了,然后
剥掉皮啃苞谷。烧熟了的苞谷更香,啃完一个又啃一个,不一会儿
就把四个苞谷吃完了。吃完了苞谷他又想苞谷芯子怎么办,——
可不能叫罗股长看见,那是个严厉的家伙,知道了他偷苞谷,非扇
他嘴巴不可——想来想去,就在离火堆不远处挖了个坑,把芯子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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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骨头
了,并在上边撒了泡尿。这时后边的人走过来了,蹲在火堆旁烤
火。有的人也在他埋苞谷芯子的地方撒尿,还问,你挖着黄药子了
吗?他回答,挖着个球!
不过,后来他专心挖黄药子还真挖到了两个。点上火烧熟,掰
开,里面是黄面面子,像烧熟了的红薯。大家掰着尝了尝,有点苦
味。
过两天他又去了一次小泥房,且是白天去的。他的目的是踏
勘一下,看还有什么可偷的东西。可是去了一看,苞谷不见了,那
两个二劳改也不见了,房门上了锁。他扒着窗户往里看看,空荡荡
只有一面土炕。这一趟也没白来,找到了一块没有成熟的落花生。
他没见过落花生,但他看见了小小的秧子,挖出来又看见根上带着
几个白蛋蛋,放进嘴里一咬,是甜丝丝的水泡泡。他读过一位作家
写落花生的文章,因此他断定,这是二劳改们试种的落花生,没有
成熟。他大嚼了一通水泡泡。回住处时还抱了一捆花生秧子,煮
着吃叶子。有人问他吃的什么,他回答菜叶子。
经过侦察,他知道这附近的确没什么吃食可偷,于是就很节约
地吃那些偷来的苞谷,一天吃一个棒子,细水长流。实在饿得招架
不住了,就去那块地挖些落花生秧子回来煮着吃。
他们这些人在林泽的荒滩上又住了一个多月,时值十一月中
旬,祁连山下的这片荒滩已是滴水成冰的季节,并且饿死了十几个
人。再住下去也没什么意义,场领导就派拖拉机拉他们回农场去
了。
在挖渠工地他们听到消息,夹边沟的人差不多都挪到明水来
了,他们也都急着想回去,心想场部的条件会好一些。不料回到明
水下了拖车,他们的心刷的一下就掉进了冰窟窿。
明水农场比夹边沟相差甚远!
夹边沟农场虽然地处巴丹吉林沙漠,但是有农业大队的大杂
院,有基建大队的四合院,还有场部的办公室和机关干部们的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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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边沟记事
房,还有农田还有水渠!这里却是光秃秃的一片旱滩,一千多名右
派穴居在山洪冲出的两道山水沟里的地窝子和窑洞里。站在沟沿
上往下看,地窝子大小不一,窑洞口挂着草帘子或是破棉絮遮挡风
寒,景致如同50万年前黄河流域一处猿人部落的聚居地。惟一体
现现代人类文明的标志是东边一条山水沟南端的高地上有几块长
着糜谷的庄稼地,两间附近农民种撞田①住的土屋,三四间新搭
的芨芨草房。有人告知,那是场部和伙房。伙房旁有一口新挖的
井。
此处被称为明水农场,是因为在东边二三里处有一条百多公
尺宽的明水河。明水河徒有虚名:河道干涸了,只有下游的河坝里
积蓄了一些雨季流下来的洪水。
更叫人心寒的是迁来这里的人们十之二三已经饿死,山水沟
两边的荒滩和北边的河坝里到处是新起的坟冢。活着的人们也都
苟延残喘,奄奄一息。半数人已经躺倒,能活动的人们在中午时分
挪出洞穴在阳洼地上或坐或卧晒太阳。人们去伙房打饭的力量都
没有了,开饭时炊事员提着桶往地窝子和窑洞送饭,给每个人抖抖
索索举起的饭盒里舀上半马勺末糊汤。每天的定量是半斤豆面。
从工地上下来的一百多人被安置在西沟的十几孔窑洞里。西
沟比东沟深,窑洞也大一些,一窑住四五个人,大的几孔能住十几
二十人。据人们讲,在他们到来之前,领导把这些窑洞的人合并到
减员较多的其他窑洞去了。那些窑洞的不少人此时在沟外的荒滩
上长眠不醒。
右派分子们静静地生活着。他们平静地等候着最后时刻的到
来。只有极少数不安宁分子采取了特殊的生存之道:逃跑。
俞兆远没有逃跑。父母在他的少年时代就把全家赖以生存的
土地典出去,送他去上学,指望他给家庭带来荣耀。他跑回去父亲
①河西走廊干旱少雨,耕地均为水田,在没有水源的地方开垦的土地叫撞田,因
为天下雨才有收获,无雨则无收成,有撞大运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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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骨头
一定会背过气去。至于回兰州的家,他想都没敢想:五尺汉子,如
何藏身?他想,不逃跑,但要活下去!
于是,当大家躺在窑洞里喝末糊汤时,他拖着疲惫的双腿把明
水农场的沟沟坎坎丈量了一遍。他的“丈量”是卓有成效的。东西
两条沟之间有一块收获过的萝卜地,地边上有间类似瓜棚的小屋,
门口堆着许多萝卜缨子。这是伙房的财产,——可能是农场花钱
把全部萝卜买下来了——有时候劳教分子吃的末糊汤里放一些萝
卜缨子。瓜棚里住着一个姓周的二劳改,负责看守这堆萝卜缨子。
白天偷萝卜缨子是不可能的,瓜棚的门开着,那个二劳改就坐在门
口晒太阳,打盹。夜里,有一盏风灯放在窗台上,窗子没有窗户扇,
灯光正好投在萝卜缨子上。二劳改穿着厚厚的衣裳在炕上坐着,
眼睛从窗户往外看,过上十分八分钟还走出来转一圈,手里拿个木
棍。经过多次的侦察,俞兆远决定夜里去偷。他从很远的地方绕
过去,贴山墙站着。等二劳改巡逻完进屋,他就四肢着地爬到窗户
跟前。窗台把灯光挡住了一部分,窗外有一片短短的黑影;有一截
黑影正好落在萝卜缨子上。他借着影子的掩护,很快地装了一袋
子萝卜樱子。就三两分钟的时间,他已从黑影子下边退了出来,抱
着口袋跑回窑洞去。他们窑洞住四个人,四个人搜集些茅草点火,
煮着吃了三天。
三天后他又去偷,刚刚装了半袋子,姓周的二劳改从他身旁的
田埂后边扑上来,狠狠打了他两棍子。二劳改说,狗日的,我等你
三天喽!
他拖着一条被打瘸了的腿回到窑洞。他再也不去偷萝卜缨子
了。他知道,二劳改谋到一个好差事也不容易,他们对工作尽心尽
力是很正常的。等腿好点了,他就把目标转向了糜子地。在他们
住的山水沟南端,也就是场部的南边,有一大片糜子地。他也不知
道为什么,已近十一月下旬,那片糜子还长在地里,是种地的农民
被征集去搞水利了?还是种撞田的生产队不看重这片糜子?但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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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边沟记事
怪的是有几个妇女看守着庄稼地,住在一间“瓜棚”里,时不时出来
巡视。俞兆远和扬乃康合伙来偷糜子,到了糜子地附近,在田野上
趴着。由俞兆远学狼嚎,一声扯一声的“狼”嚎声中,巡逻的妇女们
都回到“瓜棚”去了。这时,他和扬乃康钻进糜子地,把糜子捋进口
袋。俞兆远捋上几把糜子,停下来学两声狼嚎,然后再捋。捋满r
口袋,两个人仍然学着狼嚎跑走了。糜子可是好东西,他们舍不得
给别人吃,回去后把糜子埋在窑洞附近的崖坎下边。但是,第二天
夜晚他们去吃糜子,发现埋下的糜子不翼而飞了。他们判断糜子
被人偷了。——有些右派专门在窑洞附近或者崖坎下边寻找别人
埋藏的食品。于是,他们第二次偷来糜子以后就往北走,走到山水
沟北边的河坝里,埋在死者的坟头上,做好记号。每天夜里,他和
扬乃康来这儿炒着糜子吃,或者生吃。生糜子嚼起来也很香,还有
一股甜丝丝的味道。只是嚼碎了的糜子皮爱粘舌头,粘在嗓子里
很不易吐出来,容易带来剧烈的咳嗽。
好景不长,十一月底,来了一群农民,风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