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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淡如菊-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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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莲叹道:“真了不起,连缺憾美都有了。”

    我却听得津津有味,他毕业于诺丁咸大学,罗宾汉出没的地方。虽然也是科学家,他没有那种MIT,CIT的高深莫测,他不是高高在上的,他有那种深入民间的高贵气息,我喜欢他。

    罗莲念到最后一年,笑话自然更多。

    她对我说:“你晓得考莱小姐?每星期四她都有一课,但是大家礼拜三玩得七荤八素,星期四哪里起得了床?一班十四个人只到了四个,她等了一刻钟,不见第五个人影,冲下去报告校长,哪晓得一走,就又来了六个,气得她什么似的!哈哈哈。”

    我觉得没有什么好笑,这真有点残忍。据罗莲说,在外国生活,不残忍是不行的。我倒不觉得,至少我没有那样,我也活得很好。

    罗莲说:“你是例外,你一皱眉,老师同学就相让于你,不知道为什么。”

    我倒还没有为谁皱过眉,只记得去年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就哭,哭得不亦乐乎,今年挤来挤去,挤不出什么眼泪来,天大的事,推在明天再说,功课再多,一样样慢慢做还是可以的,只是实在多了,做起来未免辛苦,周末非但没有休息,反而变本加厉地忙,晚上做到二三点才睡,第二天一早又撑起来,不敢贪睡,那种熬法也不用说了,不过心里还是很快活,说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

    有时候问罗莲:“你猜升了第三年,我吃得消吗?这么多的功课。”

    “人家是人,你也是人,”她说,“怎么做不了?最多他们花一小时,我们花两个钟头也就是了,一般是老师教出来的。”

    她这个人信心真足,走步路都好起劲啊,一步步踏下去都千斤重似的,我走路始终无声无息,脚步好轻的,不知道是什么习惯。

    过了圣诞,纳梵先生终于出现了,大家都很高兴。读理科的人总比较讲道理,我老有一种感觉,文科是不能读的,越读越不通,越读越小气,好的没学,坏的都齐了,结果变成自高自大、极端自私的一个人。我们还没有念完书,不能算数,但是看看那些学成的人,也就有点分数。亦不能读艺术,学艺术的人都有一种毛病,不管阿狗阿猫先以艺术家姿态出现,结果大部分做了现世的活招牌。

    当然理科出身的人未必个个像纳梵先生,他是例外中的例外。念了文学艺术,也不见得人人差劲,不过我们运气好,巧巧碰到一个好老师。

    一星期有他两节课,每节只一小时,一共上十一个星期,他常常迟到十分钟,方便大家去喝杯茶,大家感激他。上课时草草在黑板上描几幅图,简单地解释几句,就很明白——如果我明白,谁都明白,谁还比我更钝呢?怕没有了。

    有时候不明白,我举手发问。

    同学都笑我,说我这么大了,还像小学生,次次发问都举手,我一举手,他们就嚷:“乔陈又要告状了!”

    纳梵先生微笑说:“不必举手。”

    我涨红着脸分辩:“如果不举手,不给老师准备,就插嘴,那有什么好?”

    纳梵先生还没答,众同学又笑说:“好啦好啦!教授变了老师,大学变了书馆,咱们都成了小孩,也不必投票选举,回家干脆抱着叫妈妈?”

    他们只是开玩笑,我知道我很规矩,但是自小父母就教尊师重道,哪像他们这般无法无天?一时改不过来。

    我涨红了脸,讪讪的过了好几堂课。

    有一天在图书馆,我与纳梵先生撞个正着,我称呼他一声:“纳梵先生。”

    他站住,微笑问:“什么事?”

    我说:“没事啊,我叫你一声。”

    他诧异地问:“为什么?”

    我答:“理应如此啊。”

    他说:“你家那边的老师是怎么样的?”

    “他们?完全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但凡课文说得明白,已算尽责了。”

    我说:“阶级分得好明白,否则,学生恐怕倒霉,这是中学,大学不得而知,看来也绝不民主。”

    “你觉得哪种制度好?”他极有兴趣。

    “我不知道,”我老实地说,“这里的学生太放肆了,我觉得。我读的中学是很好的,老师也待我客气,只是几个英籍老太太很作威作福。”

    “我代他们致歉。”纳梵先生笑说,“只是你别太拘谨,有什么想说的,不要犹疑。”

    我点点头。

    我跟他说话,老是有点口吃。

    罗莲说:“他好做你爹了,你几岁?”

    “二十岁了。”

    “可不是?他起码三十八。”罗莲说,“看上去倒是很年轻的样子。”

    “也不算特别年轻,”我说,“只不过头发未白而已,不过他一向不老气横秋。”

    “你不是真看上他了吧?”

    “哪里啊!别开这种玩笑,我是很尊重老师的。”我说,“人人都说他好。”

    “很多教授很好,你怎么不提他们?”

    “我也提呀!”

    “你这个人,将来人家都要讨厌你的,一副模范生的样子,决不迟到早退,刮风落雨,一向不缺课,见了教授,‘是老师是老师’,真受不了。”

    我白她一眼。

    我可没有她形容的那么肉麻。

    她胡诌的。

    星期二,照例有实验,我并不太喜欢做化学实验,瓶瓶罐罐,麻烦得很。大家穿上了白上衣,拿了讲义,照着煮了这个又煮那个,我的手脚不十分灵敏,常常最慢,弄得一头大汗。

    我把煤气火点着,煮着蒸发器里的化学颜料,纳梵先生走过来,问我:“好吗?”

    我说:“煤气有点声音,是不是?”

    他侧耳听了听,“嗯,是,熄了它,我替你调整调整。”

    我迟疑了一下,听他的话,关了煤气。

    纳梵走回几步,问一个女同学借来打火机,点一下,没点着,我探过去看,他再点火,我只闻到一股煤气味,跟着只是轻轻的一声爆炸,我眼前一热,一阵刺痛,退后已经来不及了,我蹲了下来,只听见同学的惊呼声,我一急,一手遮着眼睛,一手去抓人,只抓到一只手,便紧紧地捏着不放。

    实验室里乱成一片。

    纳梵先生大叫:“去打电话,叫救护车!快,快!”

    我马上想:完了,我一定是瞎了。

    眼睛上的痛一增加,我就支持不住,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我还是看不见东西。我躺着,身子好像在车上,一定是救护车。有人在替我洗眼睛,我还是觉得痛,并且害怕。

    但是我没有吭声,如果真瞎了,鬼叫也没有用。然而怕还是怕的,我伸手出去摸,摸到的却是女护士冷冰冰的制服。我忽然哭了。

    天啊!如果一辈子都这么摸来摸去,怎么办?

    我不知道有没有眼泪流出来,但是我听见一个声音说:“别怕,我们就到医院了,你觉得怎么样?”那是纳梵先生的声音,他很焦急。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抓住了他的手。

    “说给我听,你感觉如何?”

    我想要说话,但是太害怕了,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抓紧着他的手。

    护士说:“不是很厉害,她不想说话,就别跟她说。”

    纳梵先生两只手也紧紧地合着我的手,我发觉他的手在颤抖,我眼前刺痛之极,平时身体也不大好,又昏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仍然什么也看不见。

    我知道实在是完了。

    怎么办呢?我躺在床上,鼻子上嗅到那种医院特有的味道。怎么办呢?

    我慢慢支撑着起来,这一次眼前倒没有大痛,恐怕是下了止痛药。

    “好一点了?”

    还是纳梵先生的声音。

    我惊异地转身,他怎么在这里?

    他的脚步声,他走过来了,站在我身边,扶住我,让我慢慢地靠在床上。

    “我是医生,”另外一个声音说,“你觉得怎么样?”

    我马上吓得浑身冷了起来。医生要说什么?

    我呆呆地卧着。

    “唉,为什么不说话?替你洗过眼了,把煤屑、碎片都洗出来了,危险程度不大,但是要在医院里住上一阵子,你要听话,知不知道?左眼比右眼严重点,但绝对不至于失明,不要怕。”

    我点点头,吁出一口气,手心中都是汗。

    “运气很好,爆炸力道不强,强一点就危险了。”

    我还是点着头,可是一颗心却定了。眼前漆黑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我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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