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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验过某种“平静”,或某种“悲剧的同一性,那是命运或神意和神的偏好的同一性。”但在18世纪,这种同一性几乎无可挽回地被摧毁了,“被理性和非理性之间的明确划分破坏了。道德世界的危机即由此开始,它以理性与非理性之间可调和的冲突,加倍地强化了善恶之间的重大冲突。”非理性被“逐出教门”之后,便沦为“这样一种体验领域——毫无疑问,它因过于隐秘而无法用清晰的语言来叙述,也因在从文艺复兴时期到当今时代这一期间受过太多的责难,而不得享有表达的权利”。癫狂已不再被视作关于世界及其各种阴暗权力的一种启示,而是同不道德行为,同时又同关于精神病的科学认识联系在了一起,成了一种“人类事实”,属于包括性反常、同性恋在内的那些特殊社会类型。
如此说来,萨德成了一个关键的人物——在他身上,同时体现着理性时代的终结和当今时代的开端。萨德毕竟是古典禁闭方法的受害者,那种禁闭方法把疯子同罪犯、妓女、渎职者、穷人不加区分地关在一起。他一生的很大一部分时间是在监狱里度过的。起先是因强奸并(据称)毒死了几名年轻妇女,后来则是因写了《朱丝蒂娜》和《朱丽叶特》,官方称这些作品证实他有“淫荡的疯症”。福柯写道,“施虐淫(sadism)作为一种以一个人的名字命名的个人现象,产生于监狱状态;在监狱状态下,萨德的所有作品都被这样一些意象支配着——如堡垒、单身牢房、地牢、女修道院、不能靠近的荒岛等,而这些地方,似乎也就由此成了非理性的自然居住地。这些都绝非偶然。”福柯业已表明,这种居住地事实上是非自然的,从历史上看也是偶然的:那在“野蛮外在性”的空旷水域里行驶的愚人船,便是再鲜明不过的对照。
同时,在福柯看来,萨德还表达着一个特别现代的“悲剧体验”的观念,这观念照亮了一条道路,而后来荷尔德林、奈瓦尔、尼采、凡·高、鲁塞尔和阿尔托所遵循的,也正是这条道路。这些人中,一个是哲学家,一个是画家,四个是诗人;其中有三人死于自杀。他们全都像萨德一样,在他们生命的某段时期里被正式宣判为“疯子”。
“在萨德之后,”福柯指出,“所有作品中任何在现代世界看来具有决定性的东西,都有非理性因素;也就是说,所有容许凶杀和强制的作品,都含有非理性的东西。”在接触这些作品的时候,“人可以同他内心最深处、最孤独的东西进行交流”,发现“最内在的,同时又自由奔放的力量”。从萨德作品里的“死亡权利的无限制运用”中迸发出来的,显然正是这种神秘的力量。它也出现在荷尔德林作品里悲剧性主人公安庇道克勒斯(Empedocles)的死亡中——荷氏让他“向大自然的心脏”逃遁,“纵身跃入”厄特纳山的“壮丽火焰”,自己则从中发现了“大胆的生命乐趣”。在奈瓦尔最后一夜的自杀谵语中,在凡·高最后画作里那些上下翻飞的黑乌鸦中,在鲁塞尔作品里呢喃不已的“死亡重复”中,以及在1947年阿尔托最后一次在舞台上发出的尖嚎和呜咽中,显示出的或许也还是这种阴暗的力量。
这一连串事例表明,现代被神化了的癫狂,具有十足的“混乱与天启的模棱两可性质”。因为,着迷于残酷、折磨和死亡,乃是“自然正在割开她自己、已达到自己内部纷争的极端状态的一个标志”。透过梦见那些烧焦的尸体(零乱地反映着萨德关于奥斯维辛的预感),或透过享受那种吊在绞索上晃来荡去、看着生命悄悄溜走的“妙不可言的快感”,自然仿佛在揭示着“一种统治权,这统治权既是她自己,又是某种完全外在于她的东西:那是一颗疯狂的心的统治权,这心已经在孤寂中到达了一个世界的边缘,那世界伤害它,让它自我对抗,并在感到已完全控制了它的时候,给它以同这世界化为一体的权利,同时废除它”。
这一曲唱向那歪门邪道的垂死狂喜的颂歌,抽象得令人不知所云。它,连同它在爱伦·威斯特的自杀梦幻中引起的可怕共鸣,无疑会令一些读者感到怪诞得匪夷所思。恰恰是为了消除这种想法,福柯写了这整整一本书。而且还不止于此。因为在“生与死的疯狂对话里”,福柯发现了“全部论争”的一种野性的力量,一种使现代文化的根源本身都成问题的疯狂的存在形式:“人身上的一切为道德、为一个被弄得一团糟的社会所压抑的东西,都可以在谋杀之城复兴。”
这一论断真是令人惊奇。由于它怪异之极,《疯癫与文明》的读者中很少有人认真思考过它。或者说很少有人试图弄清它的含义。福柯那炼金术一样玄奥的文体,把他真正的想法锁在了五里云雾之中。或许,这是件好事。再说,作为一种自传性寓言的虚构,福柯的命运所包含的启发性,也已经丰富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当然也因为萨德可以直接证明福柯自己独特的“癫狂”(即他对于死亡的死心塌地的迷恋)的实质。
许多年之后,在1978年的一次和意大利记者杜齐奥·特隆巴多利的谈话中,福柯以少有的坦率态度谈到《疯癫与文明》的写作起因和个人意义。他承认,这本书像他所有的书一样,是“理解直接的个人体验”的一种手段。他还这样向特隆巴多利解释:“我早就同癫狂,也同死亡,有着一种个人的、复杂的和直接的关系。”
但这个作品(他继续说道,言下之意是他在使用布朗肖的概念),本来是想在读者方面,正如它曾在作者方面所做过的那样,诱发一种实实在在的“体验”,这种体验可以推翻我们的各种先入之见,迫使我们用一种新的眼光来看世界:“该书改变了我们同癫狂之间的关系(鉴于它已从历史上、理论上和道德观点上阐明了癫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对于我来说是如此,对于那些读它和使用它的人来说,也同样如此。”
该书对历史学家的影响是十分明显的:正如康吉兰当即就认识到的那样,在读了《疯癫与文明》之后,还认为癫狂是一种生物学上的已知事物,并以此观点来写一部精神病史,已经不可能了。该书的理论影响也同样显而易见:它使人们不仅对古典精神病学的科学性,而且对现代精神病的科学性,都产生了怀疑。但是,人们还是很想知道:该书的“道德观点”究竟为何物?
第四章 谋杀之城谋杀之城(7)
同时,一些较年轻的思想家已开始把批判的矛头对准福柯本人,这充分表明他的名望已在上升,尽管还很缓慢。1963年3月4日,索邦大学举行了一次讨论会,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人物名叫雅克·德里达——一位大有希望的哲学家。他在会上发表了一个尖锐批评《疯癫与文明》的讲话,题为“自我思想与癫狂史”(The Cogito and the History of Madness)。
德里达比福柯小4岁,50年代初曾在高师听过他的心理学课程。像福柯一样,他通晓后期海德格尔的思想,对探讨“无思想”状态兴趣浓厚;他也像他的这位老师一样,熟知阿尔托、巴塔耶,特别是布朗肖的作品。布朗肖研究文学的路数甚至被他奉为楷模。但尽管有这些相似之处,德里达的研究路子却很传统:对各经典哲学家的把握,培养阅读能力以便准确地领会最艰涩、最令人头疼的理论,对每个作品的文学及逻辑特点予以特别关注。他能够毫不费力地读懂福柯这个引喻性作品中的每一曲笔,这一点许多人都望尘莫及。
当德里达读到《疯癫与文明》的时候,他正处于琢磨他自己的学术特色的阶段。他把对于悖论和矛盾的探寻引入关于高雅文学剧脚本的研究,用和福柯处理癫狂史同样的方法来处理哲学评论技巧,即把它视作一处“同既定正常状态”的富于启示的、惊人的激进决裂。无论是读柏拉图还是读卢梭,德里达都力图发现其内在的矛盾性,力图揭露其伪善之处——这种伪善正是语言和思想所固有的含糊性的表征。在像海德格尔那样自诩为摆脱了形而上学的思想家那里,他寻找的是他们暗中坚持的各种形而上学观点;相反,在古典理性主义者那里,他则试图找出各种基于想像和比喻的思想——这些思想的罪过,就在于作者不愿承认它们。
他对福柯的处理方法,也典型地反映了这一思路。他沿两条不同的战线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