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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列车这时已经进入秦岭山脉,开始爬升,车速也明显已经迟缓下来。长长一条车龙,挣扎着,嘶吼着,如一个负荷满载的挑山工,低声喘着粗气,步伐沉重但却坚定不移地慢慢向上攀爬。
前后左右入目可见的,是重重叠叠的崇山峻岭,背阴面厚厚地覆盖着皑皑积雪,迎风朝阳的地方,被日头晒着,被山风肆虐着,露出了一块块冰铁般冷硬的黑灰色。
列车很快进入了第一个隧道,进去了,再出来。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很快宝然便明智地放弃了暗自计数,只跟着爸爸一起,躲开车厢内污浊空气和嗡嗡嚷嚷,在车厢连接处的山下客门口,透过那扇孤单的小窗,默默注视着车外,天亮,天黑,又亮,又黑,再亮,再黑……
小列车员开了车厢的顶灯,过来与他们站在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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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宝然注意到爸爸有些不安,探头隔着车厢门往隔壁看了几次,宝然也探头过去看。
门背后,是隔壁车厢的厕所,门口一溜儿排了……,约有六七个人。
再看眼爸爸,明白了,人有三急。
爸爸等了一会儿见那队伍纹丝不动,和宝然商量:“宝然累不累?回去座位上歇会儿好吧?”
宝然摇头,扭动着身子想从爸爸身上下来:“爸爸走……,宝然不回……”她才不回去,彭大胡子又抽上了,还加了阆中老头儿的一卷大烟叶。
爸爸又劝她:“咱就回去一下,换妈妈来……”
“我来!”小列车伸手接过宝然,“大哥你去吧,下一站还早,我陪她在这儿待一会儿!”
几天的火车坐下来,大家都已经相当熟悉了,于是宝然爸谢过他,又叮嘱了宝然听话别乱跑,便放心回身往车厢另一头去了,呃……,步子有点儿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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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现在已经完全在山谷中弯曲盘旋,风风火火一头扎进隧道里,闷头前行,片刻再一头钻出来,还没等看清眼前的山沟峰峦,又一头栽进另一个黑洞中,待挣扎出来,沿着山腰,伴着另一边脚下潺潺的清姜河水,拐过一个大弯儿,还看得见列车长长的尾巴,却是刚刚才出溜进前一个隧道口。
小列车员抱着宝然,两人的脸颊都贴上了玻璃窗。山就在眼前,那么近,那么高,搞得仰天望不到天,河谷就在脚下,那么近,那么深,深得见不到底。隧道越发密集,窗口明明灭灭,宝然无聊地掰指头念着:“出来了,进来了,出来了,进来了……”边念着边鄙视着自己:不纯洁太不纯洁了!
小列车员估计比她更无聊,也跟着念:“天亮了,天黑了,天亮了,天黑了……”
宝然咯咯笑起来:“看见了,不见了,看见了,不见了……”
小列车员也笑了下,可忽而又若有所思,眼神变得有些迷茫,望着窗外,焦点却不知落在何处,嘴里喃喃:“
……
你见,或者不见我
我就在那里
不悲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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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念,或者不念我
……就在那里
不来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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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是仓央嘉措!
宝然收回目光,眨一眨酸乏的眼睛,第一次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年维特,发觉其实这个无聊随和的年轻人还是相当英俊的。他有着舒展分明的眉骨和下颌,简洁清晰的五官,有些苍白的肤色为他罩上了一层淡淡的忧郁。
只有在自己这个“无知小儿”的面前才会念出来的诗,他是在想人?是在叹景?还是只为了他自己那匆忙而孤寂的青春?
没有人可以回答。大山沉默着,河谷沉默着,隐约可见的一方天空,也沉默着黑暗下去。只有列车,载着寂寞,载着喧嚣,不知疲倦,一路呼啸着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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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果然晚了点,到达最高处秦岭车站时,天已是蒙蒙亮了。可惜宝然连日的精神亢奋,加上被打乱了休息饮食规律,已经是疲乏至极。爸爸叫了半天才懒洋洋坐起来,听得爸爸叫她看:“咱到了最高处啦,秦岭车站,起来看看!”
睁开迷迷蒙蒙的惺忪睡眼,宝然意思意思地看了一圈。也没什么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因为这里是一片开阔的山顶盆地,周围都是连绵起伏的山峰,但山势相对要平缓许多,已经没有了昨夜里秦岭十八盘的陡峭险峻。
得出结论,宝然点点脑袋,一头又栽回去接茬儿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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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乏的清晨能够结结实实地睡个回笼觉是一件很幸福,非常有益身心健康的事儿。宝然再次醒来,心满意足。被妈妈带去洗了个冷水脸,精神矍铄地四处乱晃。
一夜过去,车厢外竟然已换了季节。昨天还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一派北国寒冬的荒凉肃杀,这会儿望出去,地里青青的麦苗,山峦深深浅浅的碧色,俨然已是温暖和煦,生机勃发的春天了。
滔滔汤汤的嘉陵江一路伴随左右,随着山势渐低,平原渐广,江水也渐渐洗去了浑浊,不知不觉中变得碧绿清澈。这一路上隧道也是不少,但更多的是一道接一道大大小小的桥梁,还有沿着江边山壁上半明半暗的穹洞。山脚江畔,田野岸边,茅屋瓦舍渐次密集,时不时见鸭群悠游,儿童戏水,村妇呼喊着相伴,农夫挽起裤脚下田,一派南国田园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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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列车员似乎也睡足了懒觉,活动着脖子撑着腰过来,嘴角挂着松快的笑容:“再过一个小时,就要到成都啦!”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好心
唐代大文学家柳宗元曾在文章中写道:“仆往闻庸,蜀之南,恒雨少日,日出则犬吠,余以为过言。请用。Txt6访问本站”
他说得没错,日出犬吠,的确夸张了,可至少说明了四川盆地气候的最大特点:少晴,多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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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江宝然都在感慨车窗外那温润轻翠的黛山绿水,似乎连空气都被晕染的绿冉冉碧莹莹,天空也如一方青糯的美玉。下了车才真切地感知到,美玉就是美玉,那质感也是毫不含糊的,沁凉入骨。
原以为既然地里的麦苗都已是翠生生的了,扑面而来的,就算不是吹面不寒杨柳风,可也别来个二月春风似剪刀啊!这把小剪刀,不仅裁出了修眉杨柳,还在宝然身上戳戳戳,戳得小丫头透骨彻肺的凉冰冰冷飕飕。江宝然凭生物本能化身为小壁虎一只,贴在妈妈胸前,瑟瑟发抖。
在成都站前的广场上,爸爸也忍不住将身上大衣又紧了紧,连妈妈都一脸的诧异:“这都开春儿了,瞧着温度也不低,怎么会这么冷?”
彭大胡子笑:“妹子,你这是好多年没得回来,都不适应了。咱这边空气湿度大,阴冷啊!可不比北方干燥,再冷的天儿穿厚点儿也就过去了。赶紧找个地方烤烤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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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大胡子同宝然爸互留了地址,跟宝然妈挥手作别:“幺妹子,得空记到去我那儿耍么!”
宝然妈欣然应诺,郑重收好地址。宝然爸只抿嘴微笑着旁观,显然并没将大胡子的客气话当真,但也没想着去打击自己天真的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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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就问妈妈。长途车站在哪儿。先去买上票吧。
妈妈似乎还在火车上晃悠,闻言抬手一指:“我记得好像应该在那边,不过也许是在那边!”
父女俩眼巴巴看着妈妈地小手在广场上划着圆儿指点了一圈儿。同时默了。
爸爸捏了捏双手,四下咂摸咂摸。找了个靠墙的角落,将一堆行李慢慢挪了过去。“你抱好了宝然,坐这两个包上吧!我去打听打听。”
爸爸去了站前小卖部。妈妈老老实实坐在包包上,紧搂着宝然,打量着灰蒙蒙的天和面前来来往往地人。脸上神色莫辨,颇有近乡情怯的感觉。
没一会儿爸爸就回来了,还挺麻烦:“长途车站离这儿有近两站路呢,据说票也挺紧张的。看着快下雨了,不行你们先在这里坐会儿,我跑快点儿先去买上票,要是今天走不了还得找地方住。”
“好,听你的!”妈妈显然已经完全没了主意。
爸爸有点发愁地轻皱了下眉,将行李又挪进了就近的候车室内,问妈妈要不要先去上厕所。妈妈摇头。
爸爸再三叮嘱妈妈看好行李别走开,又对宝然说:“宝然陪着妈妈,哪儿也别去!拉好妈妈的手,可千万别松开!爸爸很快就回来了,记住啦?”
宝然一一答应了。
爸爸跑开没两步又回来了:“小林,钱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