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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一个叫罗宋宋的女孩子在这里工作?”
罗宋宋大惊,没有想到折腾了外婆来找她,心里十分内疚,连忙将外婆带进办公室。聂今因伤休养了两天,今天刚来上班,并没有安排什么工作,见大名鼎鼎的莫馥君来了,赶紧将报纸一合。
“莫老师真是稀客,请坐,请坐。”
“我听见电话背景里有巴士的伯牙路报站声,所以我想你一定在这附近。”莫馥君坐下,“我有些累,倒点水来。”
聂今亲自去斟的茶,又将门关上,让祖孙二人好好谈心。
“你妈说托人问问,真是可笑!如果问得出来,怎么任你在外流浪三个月?我心急,直接找过来。”
罗宋宋一想起外婆是一家家问过来,愈发羞愧难当。莫馥君问她这几个月如何过来,罗宋宋细细回答了,但没有说自己在庇护所住过,只说是孟觉帮了很多忙,现在工作居所都稳定。
“宋宋,回家吧。你受了什么样的委屈,我也都知道。你爸已经搬出去,八月份去美国。从此你再也不必活在他的阴影下。我也不再去北戴河了。我们仨一定能好好过下去。”
她将一套钥匙和一张银行卡交给罗宋宋:“家里的锁都换了。你的房间搬到楼下,全部家具都是新的,随时欢迎你回来。还有,这是你的工资卡。你妈说你在学校工作几年,经济做不了主。但她一分钱也没有动过。宋宋,为什么不说话?有什么想法,告诉我。”
罗宋宋哑声道:“我没有什么想法。”
“不要怪你妈妈。她这些年过得也很痛苦。”莫馥君触动了心事,低声道,“我也是个失败的母亲。你们反目成仇,我才是罪魁祸首。”
罗宋宋的眼圈迅速红了。她微微偏过脸,借喝水之机,将眼泪滴进茶杯。莫馥君微微一晃神,大脑就像曝光过度的底片一样,只剩一片白色:“我身体很好,也不需要你回来照顾我。我只希望能有一个弥补的机会。我很早就告诫宋玲,养育子女,不是为了延续血脉,而是为了社会进步。但我自己做得也是一塌糊涂。”
罗宋宋硬着心肠:“外婆,让我想想。”
“好。”莫馥君疲倦地站起身,“今天谈的也够了。你送我去坐车吧。”
他们走出去的时候,聂今迎了上来:“外婆,中午一起吃饭吧。”
“不了。”莫馥君道,“你叫什么名字?罗宋宋在你这里工作多久了?”
“我叫聂今,我会好好照顾罗宋宋。”聂今笑嘻嘻地,但见罗宋宋对她使了个眼色,还未回过意来,莫馥君已经严肃道:“不需要你关照她。孟觉,你,个个都帮她,她怎么独立生存?你们能照顾她一辈子?你是她的老板,奖罚分明是应该的。”
“可是现在有劳工法例,打骂员工犯法啊。”聂今仍旧笑嘻嘻地,“外婆,我虽然不能照顾罗宋宋一辈子,但有人可以啊。您不用担心。”
莫馥君听她话里有话,倒是怔忡了一下。
“这个我们下次再谈。”
祖孙俩走到车站,莫馥君将手搭在罗宋宋肩上:“一起回家去吃饭吧。早上出来前我腌了排骨。”
罗宋宋摇头:“那样赶不及下午上班了。”
“周末?现在我做饭,你妈的厨艺真是一点都没有进步。”
“那周末再说吧。”
莫馥君便不再劝,只是叹了一口气。她这一叹气,罗宋宋又要落泪,拼命忍住。
“外婆,等我情况好点,租个大点的房子,接您来同住。”
莫馥君冷冷地看着她。
“罗宋宋,你的心也太狠了。你说可能吗?罗清平已经遗弃了你妈,我肯定不会再离开。你自己想想吧。”
公交进站了,罗宋宋看着莫馥君的背影,她头发白了那么多。格陵市六十岁以上老人可凭爱心卡免费坐车,但莫馥君一直没有去办理。
有大学生要起来给她让座,她坚决地摇着头,将小伙子按在椅子上。
“婆婆,你坐嘛。”
“不需要。读书很辛苦,你坐。”
她用力拉着吊环,巴士启动时,她趔趄了一下,重又站稳。
早在接到电话的第二天,她就已经过来,从南至北,一间间商铺问过去,都没有一个叫做罗宋宋的员工。偶尔从一家店出来,便忘了自己要做什么。半天想不起来,只得回家。回家之后记起,就再来,又忘记,再回去……
莫家的女性皆有高血压遗传病史。晚年又由高血压诱发痴呆。这种命运,谁也阻止不了。
第四十二章
罗宋宋看着公交远去,流着满腮的眼泪,低着头往琴行走,一双手扶住了她。
“你哭什么?”
泪眼朦胧中,她看见来人抿着嘴,一对酒窝闪现,以为是孟觉,于是一头扎进他怀里大哭。
“外婆太辛苦了……”
孟金贵一僵,罗宋宋也已经反应过来,赶紧站直,未及解释,一块男式手帕塞进她手里。
“把眼泪擦了。”
等她把眼泪擦干,孟金贵说:“罗小姐,我父亲要见你。”
她想这一天总要来到。逢年过节,孟家大宴宾客,也是由孟金贵引领着包括她在内的一帮孩子们,走过狭长的铺着地毯的走廊,去向孟国泰祝酒领红包。孟觉总是坐在父亲的下手,那模样,就是一个明明知道自己受尽宠爱的小少爷,却流露出满不在乎的姿态来。
见面地点是月轮湖边的一家茶轩。孟国泰不是喜爱奢华之人,点的茶也是一般的雀舌。茶侍是苏州人,丹凤眼,樱桃小口,糯米白的一口细牙,穿一件硬领盘扣的湖水蓝旗袍,髻上斜插着一只景泰蓝的发簪。
茶侍斟上茶后,随即眼观鼻,鼻观心,将手交叉放于腿上,后脖颈弯出一个天鹅般的弧度。
“小丫头,请你告诉我。当你听说我要见你时,心里的第一个念头是什么?”
黄杨木茶盘左上方雕出一尊袒露胸肚的弥勒佛,脚趾头一颗颗翘着,笑嘻嘻地望着不远处的两名总角小童,挽着裤腿,正在溪水中摸鱼。罗宋宋穿着最普通不过的短袖和及膝裙,坐在这古色古香的茶室里,实在有点格格不入。她已经由最初的惶然迅速地进入了镇静的状态,想起了自己曾经看过一部大仲马的小说,那里面这样描述红衣主教赴死的情景:“自基督教问世以来,罗马的文明已经大有进步。现在不会再有百夫长来传达暴君的口讯:‘凯撒赐你死!’取而代之,是由教皇派出的特使,他风度翩翩,面带微笑:‘教皇陛下请你去赴宴。’。”
孟国泰呵呵呵地大笑起来。他笑得那么畅快,连孟金贵都换了个翘腿的姿势。而那名苏州茶侍连发簪头的一颗菩提珠都纹丝不动。
“你看,我没有戴狮头戒指,碗柜钥匙也放在了家里。我不要你死。”
罗宋宋只是微笑地望着这位老人。他仿佛孩童一般伸出一对手,让罗宋宋仔细看了手背和手心。这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外婆,在同样的地方也长着大块大块的老人斑。
“听说我要来见你,阿薇出了个主意——拿一张空白支票摆在你面前,数字任填。可笑!”孟国泰摇着头,“你知道为什么可笑吗?”
罗宋宋认真道:“孟家赚来每一分钱都有血有汗,拿来买断感情,是对明丰的侮辱。”
“对极了。”孟国泰不禁重新审视起这个坐在他对面的女孩子。她不再是那个站在罗清平身后唯唯诺诺,全无生气的小丫头,比他印象中讨喜得多。
“谢谢。”
孟金贵不难看出,罗宋宋的镇静自若不是装出来的,比起茶侍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令他刮目相看。
“我深受包办婚姻之苦,所以对自由恋爱一直相当赞成。请喝茶。”
“我相信您对我并无偏见。”罗宋宋道,“可也一定有什么原因,促使您单独约见我。”
苏州茶侍伸出皓腕,碧绿的茶水倾泻入白瓷茶杯。在这样幽暗的茶室里坐着,感觉时间都走得格外慢些。
“来,说说看。你眼中的孟觉是什么样的?聪明自不必说。风趣,幽默,活力充沛,正直不阿,这些褒义的词语都不吝于加诸于他身上……就像手术台上的无影灯,一点阴影也没有。但他真的是这样的人吗?你们在一起,迟早你会看透这一点——他身上流着我的血,所以他会自然而然地变成一名心狠手辣的商人。为什么商场如战场?因为流血断颅都是等闲事。”
“孟先生,您也这样想么?”罗宋宋问孟金贵。
“我亦认为孟觉潜能无限。”孟金贵道,“迟早会让我们大吃一惊。”
“而你呢?小丫头,你来自于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