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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害者-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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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把钱送来也不拒绝了,任由他往储蓄罐里塞,大伙儿还指着他给大家明年的聚餐攒钱呢。

刘定伟说这些的时候,眼神里散发着光芒。这没准儿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价值。

唯一例外的是黄玉芬,刘定伟把钱送过去,她不收,刘定伟跑了,遇到了之后,黄玉芬再把钱塞给他。刘定伟觉得她是个好人。救死扶伤不说,现在还不图回报,虽说没多少钱,但刘定伟不能做那些不明不白的糊涂事儿,让好人吃了亏。这种为人处世的世界观很朴素。

既然不收钱,他就买水果,把这些钱买苹果、买梨、买香蕉,买完之后就躲着不见她,她总不能任由这些水果烂掉不成?

黄玉芬知道刘定伟是变着法子在感谢她。心里对他的好感也就与日俱增,家里有废品的时候,也让刘定伟去拿。那时候,她刚离婚,刘定伟就站在门口等着,黄玉芬让他进屋,他也不进,下次再来的时候,就把煤气罐也驮来了。一个女人离婚了不容易,刘定伟大忙帮不上,可这些扛煤背土的粗活儿还是义不容辞的。

“她说她喜欢我,是因为我努力想要成为城里人,却又不是城里人。”这话听起来有点儿绕,但我明白他的意思。

阳光从窗户外斜照进来,说这话的时候,刘定伟幸福感十足。爱情有时候就是这样点点滴滴流淌出来的,先是一条干涸的河床,那些晨露洒在乱石杂砾中,日久天长,日复一日地滋润积累,涓涓细流终于奔腾起来。这是个漫长的过程,刘定伟等到了最后的收获,不仅收获了爱情还有支撑爱情的事业。

谁也想不到一个在医院抬尸体兼收破烂的零时工能发财。勤劳、异乎寻常的节俭、胆大,外加一点儿运气。

当黄玉芬真正开始了解刘定伟的时候,已经离他为自己扛煤气罐的日子过去若干年了。刘定伟用省下来的钱居然买了一套房。那时候,照现在比较,房子就像是白捡一样。刘定伟最初的动机只是为了安身立命,再接下来发生的事儿连小学生都能猜得到,在大部分人的怨声载道中,刘定伟看着飙升的房价,整天在家里笑得不亦乐乎。

对于这样的一个事实,黄玉芬肯定是吃惊的。没想到这个毫不起眼的农村小伙,如此有上进心。正如她自己所说的一样,刘定伟有想要成为城里人的上进心,又没有城里人莫名其妙的优越感,这让他默默地在改头换面。

在感情上颇受伤害的黄玉芬终于敞开了心扉,和刘定伟走在了一起,并且有了孩子。

想必那段时间,是刘定伟最风光、最得意的时间,挎着大肚子的黄玉芬春风满面地走在大街上。但事实上命运从来不会让人一帆风顺,如果真有上帝,那么上帝一定对这场脱俗的爱情没兴趣,厄运接踵而至。黄玉芬是高龄产妇,生完了有生以来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孩子之后,丧失了生育的功能。我想这也是她开始屠杀婴儿的原因之一。

在经过短暂的沉默期之后,这对男女终于分道扬镳,按照刘定伟的叙述,他和黄玉芬就成了两条再也没有交叉的平行线。

“不为什么,也不存在谁怪谁,只是某一天她消失了。”刘定伟讲着,“我没有再找过她而已。”

身份、地址、去向,甚至连电话也中断了。黄玉芬带了一点儿钱之后,销声匿迹,把刘定伟一个人留在原地茫然失措。刘定伟用无休止的工作来麻痹自己,除了赚钱能够提起他的兴趣,几乎没有任何再支撑他走下去的东西,可更要命的是,刘定伟一直找不到自己赚钱的意义与目的。这就像一个晚期病人用化疗来对抗病毒,病毒永无止境,健康的细胞却在被日益蚕食。在黄玉芬失踪后两年多,刘定伟终于累倒在长途运输卡车的驾驶位上。

车祸与其说毁掉了他的肉体,不如说是毁掉了他继续活下去的勇气。这也成了他一得知黄玉芬的死讯之后,就想一把火把自己烧死的原因。烟很快抽完了,讲完这段的时候,刘定伟停了下来,他用沉默来作为自己故事的句点。

听完故事之后,我在想应该干些什么。刘定伟像个活死人一样躺在床上,愣愣地看着前方。

他和管文明是莫逆之交?我不知道。刘定伟说他从来没问过管文明的名字,后来的故事也没有出现过管文明的身影,但我不信他们从此就再也没见过。

不管什么情况,事实终归摆在那里,同样的籍贯,被打断的瘸腿,受伤的右臂,以及不得不操练起来的左手。这些都在暗示着他所说的那个贵州人就是管文明。

李舒然让我来找他,自然有他的道理,而且我认为刘定伟是知道我要来的,起码已经得知大悬案的凶手管文明,就是自己所说的贵州人。否则他不会在那几个关键点,刻意停下来看我的反应。

这些都是闫磊没有跟我提及过的。或者他当时也是这样对闫磊说的,可闫磊却心不在焉地放过了这条信息,直接导致了冯天天与何久安的死。事到如今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其中有很多种可能,每一个逻辑都是行得通的,我的脑子里全是一个个情节片断,从现在开始,半年来所遭遇的奇奇怪怪的事情,在我的脑海中浮现。

我坐在那里发愣,刘定伟没有理睬我,依然呆滞地看着前方,仿佛我不存在似的。

那些人物和情节,从最早来到J市遇到的老王和黄玉芬;回到居住地邂逅的假林慕;新闻发布会上倒戈的老李;管文明的意外落网;再到现在侯文杰的死;精神病院里的遇险和那个怪物;前刑警队长胡吗个的出手相救……

这些点与点,占据着各自在这个故事中的位置,然后用那些或明或暗的线索编织成一张大网,真相与阴谋的大网,正在慢慢地将我牢牢地束缚在网的中间。我感觉得到。

我一次次过滤出那些无用的信息,发挥着我的想象力,从那些细节一点点地衍射开来。现在就像是一道谜题,又像是填字游戏,需要我把中间空白的部分填满。

离真相越来越近的预感日趋强烈,当我把所有可能都排除了之后,一个可怕的想法跃入脑中。我凉意乍起,如果真相真是这个样子的,那将是我难以接受的。

我该如何做,和刘定伟当面对质?我又看了他一眼。既然李舒然让我来找他,一定会预料到这一点,是否会有我想要的答案呢?

我没有把握,万事靠自己,我强烈地感觉到自己孤身一人,已没有朋友可言,在我可怕的猜测中,一个更大的阴谋正在等着我。我的脑子在迅速地转,我得用最好、最安全的方式找到李舒然,只有这样,才有机会扳平比分。

“淡定、稳住,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现在时机还没到。况且一切只是猜测,我还需要证据。”我对自己说。随即,我深深地呼了两口气,然后站起身来,对刘定伟说:“原来是这样,我要了解的情况已经了解到了,那我先走了。”

刘定伟没有反应,既没有吃惊,也没有挽留的意思。

出了刘定伟的房门,我下了楼,走过走廊,回到了院长办公室。“聊好了?”袁建国笑脸相迎,我看不出什么破绽。

“嗯,”我回答道,也跟着笑笑,“你们的病人可以用手机吗?”我问道。

“什么?”

“哦,我是问,他们,确切说是刘定伟,有办法和外界交流吗?”

“理论上是不可以的,他的情况比较特殊。”袁建国对这个问题有点儿意外,回答道,“我们的护士每天都会查房的,所以不可能用手机,起码我没听说有这事儿发生过。他如果想和外界交流,必须征得我们的同意。哦,当然,这也是因为他正处于非常时期,心理还不稳定,我们不想节外生枝,仅此而已。这有什么?”

“没有,没有,我就随便一问。”我有了答案,心中的假设看来还是可以成立的。接下来我需要一台电脑。

现在天已大亮,回到学校的电脑室基本已经不可能了。我想了多种方式,风险颇大,最现实的是向院长借一台电脑。只要他还没有发现我是个逃犯,我就仍有可乘之机。“能不能借我台电脑?我需要上网,把一些资料传回去。”

“没问题,”他站起身来,把我带到了隔壁,门虚掩着,里面空无一人,“可能查房去了,你就在这里用吧!”

“谢谢,谢谢。”我说着,真心实意的。

“有事儿叫我一声。”袁建国识趣地带上门出去,留下我一个人在房间里。我按了启动键,在Windows熟悉的音乐中,越来越觉得心慌,我觉得早该想到这一点,也只有这一点才行得通,才能解释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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