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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花-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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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喜走到小南屋窗前,伸手拍拍窗棂说,“桂,快醒醒。”向桂在屋里答应一声说,“有事哟?”向喜说,“有个事哩,出来一下吧。”
  向桂开了门,向喜把他引到自己屋里说,“桂呀,眼下你也十四、五了,十四、五就该顶个大人使了。咱爹的腿脚不济,脑子也不清不楚,家里总得有个顶事的男人。”
  向桂说,“哥,你别说了,我明白了,你这是要走。”向喜说,“想试试去,可哪有一验就验上的。这件事你也先别给咱爹咱娘说。吃完早晨饭,你跟我一块儿进趟城。咱俩别一块儿出门,我在村西苇坑边上等你,你给我包俩干粮。现在这事只有你嫂知道,给她说不要紧。”向桂仔细听着向喜的话,只是答应着。
  早饭后,向喜悄没声到往外走,鹏举就在后头大喊:“你那佛堂呢,你那佛堂呢,怎么不挑上?”
  向桂替向喜回答说,“佛堂早卖完了,嚷个什么呀你!我哥哥去赶集量黄豆。”
  向桂小跑着追上了正在苇坑边上等他的向喜,他把几个干粮用块豆包布包好,绑在腰间,跟哥哥一起朝着县城里走。早晨,路边干茅草上的霜雪还没有化,一群鸽子正在黄土道沟里找食吃。向桂就和鸽子嬉耍起来,他信手捡块土坷拉投向鸽子,鸽子们扑拉一声飞出道沟,飞出不远又落下来。向桂又去追。向桂追一阵鸽子对向喜说,“哥,咱也养几只鸽子吧。”向喜说,“以后你少想这些闲事吧,十四、五岁该知道顾家了。”
  向桂看鸽子已飞远,用脚踢掉茅草上的霜雪,又看见远处有辆牛车也正朝城里走,就说,“哥哥,咱要是有辆车,你坐着,我替你赶着,比走着不强多了。”向喜不回答向桂的话,向桂又说:“听说验上了还给安家银子呢,咱有了银子,我就去找瞎话哥,他懂牲口,让他给挑个小牲口。”
  向喜说,“你净拣远的说。有没有安家银子也不是该你想的事,再者,你当买牲口就像买把扫帚那么容易?”
  向桂说,“一头小牲口也值不了几个钱,瞎话哥说的,他懂行情。”
  向喜问向桂:“瞎话怎么说?”
  向桂说:“瞎话说,桂,别花钱买烧饼吃了,攒钱买头小牲口吧。”
  向喜说:“你听,乍一听一头小牲口就值几个烧饼钱。瞎话的话,你不可听,也不可不听。可买牲口的事,眼下离咱家还远。”
  他们说的瞎话也姓向,和向喜家是远门当家。瞎话也有大名,“瞎话”是他的绰号。只是人们早已忘记了他的大名。村人都知道瞎话的话大多是瞎话,可村人都愿意听瞎话的瞎话。听着瞎话的瞎话,渐渐就把他的大名给叫丢了。瞎话是个牲口经纪人,专站在石桥镇的桥下给人说牲口。
  向喜和向桂一前一后,说话答理地沿着通向城里的黄土道沟进了东门,走进县城,又沿着东街南街来到位于县署前的望汉台下。兆州古时名为平棘,是东汉时刘秀称帝的地方。兆州的望汉台就是刘秀在此封帝时建造的,现在只剩下一座断崖绝壁的土拱门,通过土拱门便可进入县署。
  今天是招兵的头一天,望汉台下已是人头攒动。有应试的壮丁,也有看热闹的闲人,四周还停放些驴、骡、马车。台前摆着一溜桌案,和一排供应试者托举的铁石器物。正中的桌椅上披着桌围椅披。这张桌后端坐着一人,此人削瘦的脸上,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乌黑的上髭修剪得甚是整齐。此人不穿军服,只着一身长袍马褂。向喜想,这莫非就是主考官王士珍?
  向喜和向桂在人后徘徊一阵,想挤上前去,却正遇见瞎话。瞎话是一位短胳膊、短腿的人,长着连鬓胡子,背也显驼,但神情机灵。瞎话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走过来对向喜说,“是你们哥儿俩。”向喜也和瞎话打过招呼,他按寻常的称呼叫他瞎话。向喜比瞎话大两岁,同辈份,他只按寻常的称呼叫他,瞎话对此称呼早就习以为常,甚至还常有几分得意。瞎话在望汉台前看见向喜,自然就以应招的事说起瞎话。他说,“咳,我本不想来,这不,王士珍王大人托人捎来口信,说笨花村的瞎话不来应试,这兆州招兵的事横竖是开不了张。”向喜明知瞎话在说瞎话,还是强忍住笑问道,“你也是来应试的?上完名字了没有?”瞎话说,“刚上完。喜哥,王士珍就等你了,刚才还向我打问你哩。”向喜就势又问瞎话,“上面坐的就是王士珍吧?”瞎话说,“那还能差得了?先前俺俩在真定(正定)府瓮城圈儿里一块儿吃过凉粉儿,要不怎么说一来就给我捎信儿呢。”
  有两位巡逻的护兵正向这里走来,向喜就对瞎话说,“瞎话,别乱说了,别叫护兵听见。”瞎话看看护兵,潜入人群
  报名和面试在同时进行。应试者先在案前按章程报告本人的住址、姓名、家世,由书记官逐项记于册上。应试人便站立一旁等待主考人的问话和面试。他们按照传呼人的传唤逐一来到主考人面前,回答主考人的问话。向喜自报过家门姓名后,也站在一旁等待着传唤。他一边等待,一边留意着眼前的一切细枝末节,他发现主考官格外重视应试者的对答,有些应试者就是因为回答问话的不慎,被当场免去资格的。
  有位应试者来到主考人面前。此人身体修长,面色白净,声音却文弱。主考人按名册对过姓名后便问:“这位同乡为何当兵从戎?”此人答道:“旧军冗散无能,国民生灵涂炭。”主考人便说,“这位后生出口成章,此等高见是个人的见识还是道听途说?”此人答:“都这么说。”主考人又问:“你当兵有无个人的贪图?”此人答:“完全无有,一心为朝廷。倘有二心乃愧对皇恩。”主考人结论道:“看来汝乃国家栋梁之材,将来必有大任于斯,何必从戎作此勇丁?站下吧,除名。”
  有一膀大腰圆的红脸大汉站过来。当主考人问他为何当兵时,他毫不掩饰地答曰:“听说给四两安家银子,四两银子足够家中老母一年的缠绞了。”主考人命他托举百斤石锁,那人赫然举起。主考人便有评语说,“诚实,有力,乃军中合格之丁。准报。”
  一位瘦脸、嘬腮者来应试,主考人看过面相问道:“这位同乡为何来应招?”来人说,“都说军中饭食强,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是人谁不为了一张嘴活着,总比在家吃糠咽菜强。”主考人听了这番话,再次端详了来人的面相,评价说,“你两腮没肉,吃好的没够。除名,站下吧。”
  瞎话被点名后走过来,主考人把瞎话打量一阵问道:“家中生活尚可糊口么?”瞎话显出豪迈地说,“何止是糊口,”说着指指自己的嘴:“这不,一大早就吃了碗红烧肉。”主考人说,“你也爱吃肉?”瞎话说,“吃,一天至少一碗。你就看这嘴上的油吧。”主考人观察瞎话的嘴,“问:家中现有多少家产可供你天天吃肉?”瞎话说,“房无一间地无一垄”——这次他说走了嘴。主考人说,“无有家产哪来的肉吃?一派胡言。你嘴上挂的分明是浮油,准是拿生猪皮抹上去的吧?”在场的人大都知道瞎话说话的毛病,哄笑起来。最后主考人评价瞎话说,“你尖尖嘴,说瞎话鬼。除名,站下吧。”
  瞎话平时爱“露富”,常用生猪皮在嘴上抹抹,谎称刚吃了红烧肉。其实瞎话做经纪人,过的也是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瞎话“露富”是自得其乐。
  近中午时,向喜终于被点了名。主考人端详了一阵向喜的面相,问了一些例行的问话,便让向喜去举各种等级、分量不同的铁石器物。向喜沉着地挑了一个一百五十斤重的石锁,先摆了个式子,运足力气,当着主考人,当着全县父老把那石锁举过了头顶。
  向喜的表现使主考人发生着兴趣,他操着浓重的乡音和向喜对话,当得知向喜粗读过《四书》时,便问他孟子和梁惠王说的“未有仁而贵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厚其君者也“是什么意思。向喜说,这说的是:“仁者必然先热爱其亲人,义者应该先以君主的利益为重。”
  主考人对向喜的回答暗自点着头。
  向喜被验中。
  在回家的路上向桂问向喜,“那位主考人准是王士珍吧?”向喜说,“准是。你没听见他说话的口音,真定府人和兆州人说话一模一样。”
  后来,向喜从戎后,随着他在军中位置的不断升迁,关于他面试那天和王士珍对答的传闻,便也不断增添些传奇色彩。有说,那天向喜与王士珍对答《孟子》时,王士珍生是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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