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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青说服不了叔叔,她也说不清杀人犯为什么不是坏人,而只是一个酒鬼!她只是在不断地说,她需要的也只是把故事说出来,夜以继日地说。她不让自己停下来,她要将她内心的苦闷全部排干,迫不及待,意乱情迷。
事实上,她与杀人犯认识仅仅只是两个月之前的事,她并不了解他,她甚至连初夜都来不及献给他,但他却在她的心中形成了一个硕大的湖,她不停地述说他的故事,就好比是在一瓢一瓢地将那个湖的水排干。
在杀人犯被执刑的前一夜,她终于将杀人犯所有为她所知的故事说完了。正是在这样的一个时刻,在这样一个她的内心湖泊已被掏空的时刻,她发现了她的爱情奇妙地获得了重生。潜意识中她将那个即将死去的杀人犯移植到了另一个人身上,她让那个人来承载杀人犯的故事,从而使她的爱情得以重生,得以延续。
那个被夏青混乱意识重叠起来的人就是我的叔叔。叔叔接过了她倾倒过来的整个湖泊。
夏青爱上了叔叔。
杀人犯死后不久,叔叔娶了夏青。
而实际上,叔叔娶她并不是因为爱她,而是因为她具有不同寻常的美丽。她比他哥哥的妻子……我的妈妈,看起来脸容更加姣好,身材更加高挑。
叔叔一生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超过他的哥哥……我的爸爸,在任何方面都要超过他。叔叔以一切世俗来作为超越爸爸的标准:妻子、房子、工作……但爸爸从来都没有参与过他的较量,爸爸只是顺其自然地过着他的生活:婚姻、事业、生与死。叔叔却执迷不悟,一意孤行,或者说是在所不惜。
第7节:爱恋水彩画(7)
确实,对于某些人来说,人生就是一个谜。这样的人生总是被某种与生俱来的,带有强制性质的念头所诅咒,然后受其指使,为其喜为其悲,甚至为其疯狂为其失常。
叔叔将自己关闭在一个房间里,即使将房门敞开,他同样会视而不见。
叔叔对爸爸的排挤与压制,其实在他单位里早就有所传闻。作为同一单位系统的工作人员,叔叔在背后并没有少说爸爸的坏话。聪明至极的叔叔利用职位之便,向上级领导……管辖着爸爸与叔叔的上级领导……奉言时惯用的开头语就是:我那个不中用的哥哥就拜托您多多关照了。表面看似关心底下,实则贬低。
当然,有关这个,爸爸从来没有在我们面前提起过。
只是在多年之后,在我与爸爸人生最后的重逢阶段,我们下了长途卡车,在公路边燃起了温暖篝火时,爸爸才跟我说起了有关叔叔与他,以及我从未谋面的爷爷的一些事情。
我得知已去世的爷爷是一个脾气暴躁、性格乖戾,而且酗酒成性的男人。奶奶在生叔叔时难产而死。爷爷毫无声息地在某一天离家出走,从此下落不明。后来,爸爸与叔叔被一个好心的膝下无子的退休教师收养。
事实上,那个教师是因为爸爸而收留了叔叔的。爸爸的学习成绩出类拔萃,深得退休教师喜爱。叔叔一直渴望得到那个教师的认可,所以一直和爸爸较着劲,希望能超过爸爸,但事与愿违,叔叔在学习成绩方面永远比不过爸爸。但在爸爸心中却有一件让他对叔叔感到抱恨终身的事情,那是发生在爸爸与叔叔参加的初三升学考试,爸爸作为特优生,学校高层领导秘密向他透露了部分试题,并叮嘱他不得外传。爸爸犹豫再三后并没有告诉叔叔。爸爸回忆说,当时并不是担心叔叔考试成绩会超过他,而是爸爸为了信守那可笑的诺言,维护在那个年龄段被视为神圣的 〃忠诚〃。
事实上,爸爸一直希望叔叔能够超过他,作为能被退休教师收养的主要原因,爸爸从来不敢在成绩上有所放松,尽管他有所觉知叔叔受到了学习成绩的困扰,但他却是无能为力。后来中考成绩出榜后,叔叔以一分之差失去了被高中录取的机会,而爸爸得以考上了一所重点高中,并一路顺利地考进了重点大学。叔叔不知从何处得知了爸爸的〃保密〃事件,一气之下弃学,来到了监狱应征上了临时工。爸爸毕业之后被分配到了政府单位。三年后,叔叔也奇迹般通过另一途径编制进了与爸爸同系统的政府单位。
而事情的结局对叔叔来说却是如此荒诞与嘲讽:当叔叔的职位刚刚被晋升到爸爸之上时,爸爸却因为妈妈的死亡而弃职,当上了一名不问世事的长途卡车司机。就在爸爸出走后不久,叔叔突然变疯了。如不知下落的爷爷一样,叔叔的命运被永恒地烙上了某种不可逆转的神秘的悲剧色彩,令人无法理解,无从得知。
第8节:爱恋水彩画(8)
我试图去想象那个离家出走的爷爷,但我的眼前却交叠起了他与他的两个儿子丝缕相连的形象与特征,有时我很难将他们从某种混沌的迹象中区别开来,我在脑海里不可遏止地浮想起一个不合时宜的想象:一个稍微有些驼背,身材臃肿的男人,拖着一个胖大的纸箱,而纸箱并没有装多少东西。他坐在拥挤的火车上的一个靠角落的位置,他一身的落寞打扮让他在人群里形影相吊,他用笨大的纸箱抵挡着人群向他靠近,他大口喝下了随身带着的烧酒,茫然地望着火车前行的方向,只有在火车穿过幽暗狭长,并且夹杂着猎猎风声的隧道时,他才会想起他难产而死的女人,与抛弃下来的两个儿子。而这一切离他已经非常遥远了,他期待火车尽快离开给他带来强烈虚幻感的隧道,让他重新看到刺眼的阳光,这样他会感到稍微安心,并适时将酒瓶举到嘴边,汹涌袭来的醉意会让他渐渐忘记这一切。
冥冥之中,爷爷、爸爸与叔叔是不是存在着某种难以分离的遗传?
那天在篝火旁,我最后向爸爸问起的是那个退休教师,爸爸说,在他读大学的最后一年,退休老师死了。他挺不过那个冬天。他好像故意让活着的人知恩不报一样,在那个冬天受寒而死。
呵,是的。我想,他应该挺过那个冬天。
'夏青'
在离叔叔家不远的地方,我叫停了出租车。剩下的那段熟悉的路,我想一个人安静地走一走。
夜已深,街道上甚是冷清,有少许路灯亮着,风将路上的落叶吹起又在不远处落下。路边低矮的花圃形成了一簇一簇的黑影,比黑夜更黑的阴影仿佛吸走了街道上所有的灯光,让我觉得我曾经非常熟悉的街道越发冷清。我的脚步不断加快,最后我竟然奔跑了起来,好像背后有人在死命地追赶着我一样。
来到叔叔所住的四合院职工楼下时,我已大汗淋淋。我跑到了院子中央那口常年不上盖的水井旁打上来了一桶水,当冰凉的井水覆盖过我的眼睛时,我的喘息才渐渐平息了下来。新的职工楼一年前已经建到城中心去了,单位的工作人员,除了叔叔之外,都已搬离了这栋旧楼。如今住在这栋楼的是形形色色的城市打工者,职工楼脱漆的外墙已显露出了它不可逆转的颓褪与衰败。
我抬头望去,楼上满是窗户透出来的光亮,带着浓郁的生活气息。只有叔叔所在的房子窗户如深巷一样静寂。
我摸索着狭窄的楼梯上楼。
敲门多时,无人回应,我只好摸索着钥匙,将门打开了。
屋内一片漆黑。我下意识地伸手摸索门匾上的电灯开关,一小团火焰突然亮起,一个苍白的脸孔在一缕虚幻的青烟后凸显出来,紧接着,一个冰冷冷的声音厉声问道:〃谁?〃
第9节:爱恋水彩画(9)
我吓了一跳,脚步后退,身体倾倒撞到了门把。我感到后脑勺一阵生疼,不过我还能站起来。我看清了火光后面的脸庞是夏青。她举着一根火柴,神情戒备而严厉,看来她并没有看清是我。
〃是我。〃我有气无力地应道。
那束火焰离开夏青的脸,挪到了左边,一会儿,一盏煤油灯亮了起来。她俯身吹灭了即将燃尽的火柴。煤油灯芯上姜黄的光线渐渐弥漫开来,屋子好歹光亮了起来。我看清了墙壁上有好几大块斑驳得几乎脱落的淡黄色的墙灰,有一片似乎是由于屋顶裂缝造成的水渍在天花板一点点地洇开,仿佛大海在疯狂地吞噬着溃不成片的海岸。
〃我刚才敲门很久你都没有回应,我以为你不在家……〃
〃你知道的,我不会离开这个家。〃她打断了我的话,不过她的声音已缓和了下来。
她坐在一把褪色落漆的藤椅上,脸容落寞而隔阂,好像蒙上了一层面纱,缺少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