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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实想跟她说点感谢或赞许之类的话,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但我能感觉到内心有微微颤动般的感动。
女孩在我离开之后从书店走了出来,在台阶上清理着落叶。我回头,看见灯光落了她满背。
一本《百年孤独》我差不多看了半个月。它让我印象深刻,直至如今,在我的记忆中依然会时不时地回响起类似〃马孔多这个镜子似的城镇,将被飓风从地面上一扫而光,将从人们的记忆中彻底抹掉,羊皮纸手稿所记载的一切将永远不会重现,遭受百年孤独的家族,注定不会在大地上第二次出现了〃(引用自《百年孤独》)这样的回声。是的,虽然什么都发生了,但一切却好像还可以重新来过。孤独看似结束了,其实只是改变了方向,另一段孤独之旅才刚刚开始。就是这本《百年孤独》,让我在那个如黄昏般惨淡的秋季找到了寂静的共鸣,开启了我生活的另一扇神秘之门。
我带着轻快的喜悦再一次来到这个书店。但这里发生了一个小小的变化:女孩走了。书店即便空间紧凑,也因为女孩的离开而一下子显得清冷了许多。
由于窗户紧闭的缘故,风不时从门口吹进来,在门口位置兜个圈子又悻悻地离开。泥土与败叶的味道一时浮现,又陡然消失了。
我向那个中年女人问及女孩的名字。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问她这个问题,即使我知道了她的名字,还不是会像一阵风一样消失全无吗?可是中年女人还是极其认真地在条格子册子上给我写下了女孩的名字。女孩叫肖丽。
我们近乎严肃地关心一个离开了的女孩的名字,我们似乎都在佯装无意地抓住某一个已不存在的东西,并试图形成话题来化解我们之间的局促。我们本不甚熟悉,紧张的空气让我们彼此都感到不自在,但似乎我们又互相需要这样的紧张感来弥补内心一片莫名的空白。那个夜晚,我莫名地长时间逗留在了书店里。
我一直坐在离她很近的小木凳上,吊灯就在我的头顶,我能感受到光线灼热微颤。她告诉了我有关女孩的一些事情,女孩是她家乡的一个远房亲戚,她将她带到了城市来,她教她阅读,她让她在这个城市有一个睡觉、学习、工作的地方。她说,女孩总会离开的,总有一天女孩会找到一个更好的工作离开的,这种事情不值得惊讶。顺着女孩的话题,我们渐渐聊开了,一时略有尴尬的气氛也罄尽全无,自然、安静、温暖的感觉在我内心款软滑过,我甚至能听见风吹动台阶的落叶轻轻走来的脚步声。
第72节:爱恋水彩画(72)
那个晚上,没有一个人来书店。她说这是常有的事情,这所学校也许并不需要一个文学书店。后来她说起了她的事情。
我得知她叫王姬,她曾有一个丈夫与一个现在已经五岁的儿子。丈夫原是这所大学热处理专业的导师,后来被抽调到了国家重要科研单位,并离开了这个城市。她不愿意离开这里,她坚持说这里需要一家文学书店,于是她的丈夫带着儿子离开了,然后就再也没有回到这个城市来。一年前,他给她邮来了离婚证书,她在上面签了字,她什么都不需要,只要求男孩判归她。她的丈夫答应了,但是并不放弃抚养权,而且那个儿子也向她表示更愿意跟随父亲。她凄然一笑,她说,如果在她身上真的存在着什么过错,那也不过是因为她过分地溺爱着这些书,她习惯于面对着这些书,习惯于沉醉在能让她感到踏实、激发她想象的阅读中。
她说生活怎么能缺少书与想象呢!她说她的丈夫一度也是非常喜欢这些书、喜欢阅读的。他们一开始曾非常一致地认为这所大学需要一间文学书店。
我想象在一年前,也许情况是这样的:在那安静的夜晚,一个戴着深度眼镜,个子不高的男人搬一把凳子坐在最上面的一个台阶上,埋头阅读着一本书,男孩在一棵树下追逐着一只有灰茄色翅膀的飞蛾,灯光在门口铺开了一团温暖的光芒,王姬担忧男孩会不小心摔倒,不时地从门后回过头来,然后她看到了男孩嬉闹的情景,她微笑地回过头继续工作。有时她的目光会和男人偶尔抬起的眼光碰在了一起,她温柔地对他嫣然一笑,男人却心不在焉,含糊地嘟哝上一两句话,突然站起来去抱过贪玩的男孩。男孩会趁他不备,再一次跑开。男人继续埋在阅读中,她还是会不时地扭过头,灯光在越来越深的夜色里越来越明亮。
可是这样的情景已经不再会发生了。但它会千篇一律地驻留在她时不时的回忆之中。一个人的回忆如不断加深的夜色一样,终归会无声消退。〃情景书店〃是起名在男人离开之前还是起名在那之后呢?我不敢再问。我担心再一次触动她的隐痛与忧伤。
我们一时沉默。她因为一下子说了许多话,看起来有些体力透支,肩膀倾斜,脑袋耷拉在了一边。后来她不堪重负地趴在了桌子上。空气里有植物的清香。
我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翻开一页开始轻声阅读了起来:〃……我需要和你谈谈,我必须和你谈谈,就在今晚,午夜一点的钟声敲过之后,在花园里,把井边花匠的梯子搬过来,搭在我的窗外。你爬到我的房中来。今晚有月光……〃(引自司汤达的《红与黑》。)
她抬起头来,安静而惊奇地看着我,侧过耳朵吟听着,眼睛出奇得闪亮。
第73节:爱恋水彩画(73)
我接着又抽出了一本:〃……然而,不管你对今日的巴黎如何赞叹,还是请你在脑海中重塑十五世纪的巴黎吧,看天光透过尖塔、塔楼、钟楼惊人的藩篱;看塞纳河席卷着黄色、绿色、变幻不定的大块波涛,在辽阔的城区流淌……〃(引自雨果的《巴黎圣母院》。)
她的脸色渐渐恢复了红润,她微笑着,也从桌子上随手就抽出了一本书,她的声音比我更轻盈:〃……我住在阁楼上,阁楼的窗户朝着大街,每天晚上,尤其是遇上节日,从窗台上探出身子,可以看见酒鬼们从楼下的酒馆里摇摇晃晃地走出来,在大街上跌跌撞撞地边走边喊……〃(引自高尔基的《童年》。)
……
如果说我的声音是主旋律,那么她的声音听起来更像是协奏曲。在这样的夜晚,我们不用担心有任何人会来书店光顾,她站起来小心地将木门关上,以免偶然灌进来的夜风摇曳灯罩。我们坐在灯光下,任由嘴唇流淌出文学句子化成悦耳动听的音乐,我们之间有一段差距,无论是阅历还是年龄,我们之间都存在着一段距离,但此时我们仿佛变成了同一个人……我是她的青年,她是我的中年,我们具有相同的音质。就这样,我们由同一个声音指引,滑进了沉沉的深夜,我们如进入了睡眠一样,而我们却不能真正知道我们进入睡眠的那一个时刻。微风带来了安详的和声……
我开始不分白天黑夜地读书,生活突然之间变得充实而宝贵。一本本坚实之作如一颗颗流星,拖着长长的、久久不能弥散的刻痕划过我的记忆与寂静。多年之后,当我回忆起那个夜晚,我依然感到无尽的感激与油然的温暖,我像一个漂泊无助、浪迹多年的潜行者终于找到了一个前进的风向标,从此以后,我在这个既没有中心,也没有边界的世界里有了自己的方向,即使我会再次迷失,但我已开始坚信这样的生命意义:走下去,坚定地朝着一个方向走下去。
只是,在某一个夜晚,对林小惜的思念会如潮汐般突然涌现,这时我会放下书本,握紧坚实炙热的它,在短暂的高潮与空虚之后,我会再度进入阅读。爱与欲念一起落入了沉寂。
两个月后,秋季接近尾声。
我在学校的宣传栏看到了一则消息:〃第八栋教学楼将在十一月底拆除,以兹通告。〃
第八教学楼?那不就是〃情景书店〃所在的那栋教学楼吗?我心中咯噔了一下,那书店怎么办?
如往常一样,我趁着暮色来到了书店。自从女孩离开后,她都是一个人打理着这家书店,不过还好,借书的人总是不多,她只是稍加多一些走动罢了。她的脸色看起来很苍白,她大概是被这个消息震过了头。拆除的原因是由前几天一批神秘来访的稽查人员引起的,这栋教学楼被他们定性为危楼,而且得在短时间内拆除,同时被鉴定为危楼的还有水房和澡堂。后两者已在昨日拆除。
第74节:爱恋水彩画(74)
她陷在孤寂之中。她低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