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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城的公路已没有了路灯。雨幕中,他的车灯孤零零地茫然地照射着未知的前方。
自己是怎么回事呢,竟然鬼使神差地要往石湾跑?是不是老天都要帮她?
算我倒霉。他说,不过有个条件你必须答应。
真的?你说吧。
我回来是空车,这个损失你要补偿。
好啊。
跟你直说吧,我要一百块。他想,我的要价会改变她的主意。
一百就一百,一言为定。她爽快地答应了。
他重新启动车,问,你一个女孩子深更半夜的去石湾干什么?
有人在等我啊。
你男朋友吗?他调侃道。一百块钱或许让他心里平衡了许多。
不是啦。是我姐姐。
你们姐妹是不是有病啊,这么晚了还约会?
她竟没有马上回答他。一会儿她才缓缓地说,可以把雨刮关了吗?它的声音让我不舒服。
的确,雨刮器的摆动带着一种尖叫。他一直没去修理它。
他随手关了雨刮。车内一下子安静了许多,不过视线受阻了,他不得不减缓车速。
这时,电话骤然响起来。是他的一个司机朋友打来的。熟识的司机相互说好了,不定时地互相联络一下,彼此关照确保安全。他接了电话,告诉朋友自己很好,正在出城的路上,并且说客人是个女孩,会相当安全。朋友显然在电话中和他开了玩笑,他回说“你才见了女人就动枪呢”。他们约好在他回城后去一家常去的小酒馆宵夜,今晚轮到他请客。
收了电话,车里安静下来。这种安静让他突然感到无所适从。可他一时又找不到重新启动的话题。他吹起了口哨。后排火光一闪,他来不及细看,就闻到一股怪怪的烟味弥散开来。她点燃一支烟,吸了几下。他感觉肩膀被她拍了一下。她说,接着吧,提提神。
他想拒绝。他知道很多小姐都有吸粉的习惯,怕着了道儿。
她似乎看出了他的担心,说,放心,我不是白粉妹,更不会害你。
他接了过来。烟的外观有些奇特,味儿是他从来没吸过的。他抽不惯。
啪嗒一声,她又一次打燃火机。他从车玻璃里看到了火光,和一支被吸燃的烟。除此,他什么也没看见。他的神经紧张起来,方向盘上的一双手哆嗦了一下,汗毛立了起来。她一直坐在他的正后方。他感到脖颈冰凉。一辆重型卡车轰鸣而来,强烈的车灯从后窗照射进来。他偏离了快车道,卡车呼啸而过。灯光的照映下,他看到一闪而过的投射在驾驶台前的她的影子。他觳觫的魂魄因为影子的出现开始归复平静。
眼花什么呀。他在心里一阵自嘲。看把自己吓的。他轻松地吹了一声口哨。
她说话了。声音骤然而来,显得空洞而陌生,像来自另一世界。
师傅,你知道“9·11”吧?
“9·11”?他说,当然,全世界都知道“9·11”的。好莱坞还有一部同名电影呢。
孔雀(3)
她的笑声依旧空空的。不是的,是上个月天都的“9·11”啊。
哦。他想起来了。上个月的9月11日,这座山城的天都宾馆发生了一起凶杀案,两个女孩被人杀死在客房里,赤身裸体不说,脸部被硫酸彻底损毁了。女孩的身份无以确认。案子至今未破,警方的悬红是五十万。
是天都案吧。他更正自己说,两个小姐被人杀了。公安局长也因此下台了。
对啊。她说。
片刻的沉默后,她的声音从后面幽幽传来。我倒是认识她们的。
是吗?他笑了。那你发财了。
她没有接她的话茬。她说,她们是应召女,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没有人会关心她们的。她的语气沉郁下来。
她说,百灵,孔雀。
什么?他不解地问。
她们的名字。她说,一个叫百灵,一个叫孔雀。
鸟名。他在心里念叨。旋即,他又一次笑了。他想到了她,她们的职业。有羽的职业。
那你叫什么?他说,语气是想活跃气氛的调侃。八哥?还是麻雀?
讨厌。她用手掌拍打了他头侧的椅背。干吗要取笑人家?
他依然不放弃地问,你真的叫什么名字?告诉我,我每天可以送你啊。
我偏不告诉你。她说,不告诉你,你一样会记住我的。
凭什么要记住你?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雨幕中的前方。名字长相都不知道,我怎么记住你?
她笑了,笑声尖利,如芒刺刺破深沉的夜。
为什么,她在他脑后自言自语,为什么连那两个女孩的容貌也不肯放过?连死也不肯让她们留个好好的样子?为什么?
车突然颠簸起来,郊外的路况是越来越坏了,他不得不用心驾驶。他重新启动了雨刮器,枯燥的吱嘎声又一次响起。前方不远的地方出现了灯光,她的目的地就要到了。
她突然说,你还要吗?
什么?
烟。
谢了。他说。他吸不惯这有着古怪气味的烟。刚才趁她不注意,他悄悄摁灭在烟缸里了。
她再次吸燃一支烟。车里倏然弥散着一种寺院的烟火味。
她像是对他说:我感觉好烦啊。
他随着车摇晃了一下,说,烦什么?年纪轻轻的。
连这声音都好烦。她指的是雨刮器。
这一回,他没有去关掉雨刮器,任吱嘎的声音有节律地响起。他突然希望快快结束这次行程。一个小女孩故作成熟远没有天真率性的自然流露让人难以接受。
你爱你孩子的妈吗?她又问。
真的好烦,他生硬地答道,你拐了弯地问这些干吗?我有必要告诉你吗?
他不愿意人家问他的私生活,因为去年夏天他离婚了。
她仿佛一点儿也不在意他的厌烦,接着发感叹:每天都有结婚的,可他们真知道对方爱自己吗?
这个神经兮兮的女孩,真让他感到有点儿恐惧。
不久,她拍拍他的椅背。
他停下了车。一张百元钞从他肩头滑落。
雨未停,车门一开,夹着雨雾的凉气袭进来。他回过头,还是没看见她的脸,她的拳曲的头发因为先前的潮湿而湿亮着,它们巧妙地遮着她的面部。
心里想着放弃,然而强烈的视觉欲驱动了木讷的舌头,受了胁迫似的,舌设了语言的阱:告诉我你的名字吧,我可以经常送你的。
孔雀。她在雨里躲闪着回答,一会儿就被黑暗吞没了。
酒馆里很静。
这家小酒馆紧靠着江边。门脸儿不大,是用清一色的柏木构筑的,属老建筑,在鳞次栉比的高楼群里颇不起眼。因为老板是土家人,烧一手正宗的土家菜,自酿的粮食酒,味甘色醇,颇让他们几个嘴馋的哥们儿心仪。时间长了,老板成了朋友。酒免费送,因为开车的缘故,不多,只能二两,香嘴而已。
酒馆不远就是大排档,拉走了以往的一些生意,又因为雨的缘故,酒馆因而很冷清。他最后一个赶到时,朋友们酒已斟好。都笑他是不是有了艳遇,想赖了这顿酒钱。他笑着说,刚办完好事,就赶过来了。他习惯了这样的打诨,就像猴园里的老鼠,相处时间长了,也会翻筋斗了。
大家说着一天的见闻。一个朋友说,两小时前,他到天都宾馆接他老婆下班,看见那里停满了警车。一打听才知道好像政府的一个什么官员被人杀死在房间里了。好像叫什么牛秘书长。死了不说,好像命根子也叫人割了。大家说得很起劲儿,说着说着,喝酒就到了结束的时候。他站起来准备买单,想起刚才挣来的那张百元钞,笑着想,今天就算是那个女孩请客了吧。
他把钱递给老板。
不过,自己却先吓了一跳,原来那是张给死人的冥币。
他忙回车上,四下里找找线索,又找到了一些:
烟蒂。原来是自卷的,纸张是给死人的黄草纸。
纸巾。塞在车门皮夹当中。饱浸了红色液体。
还有一只手袋。他实在胆战心惊,没敢打开来。
芳璎(1)
慕鸿
女,生于江苏镇江,祖籍福建上杭,长于上海。就读南京大学、复旦大学及美国印第安纳大学、罗萨丽学院,获学士、硕士学位。1989年赴美,1999年受洗成基督徒,与青梅竹马的夫婿育有一子二女,现居美国加州湾区。爱好:种花。最喜爱的诗人:苏东坡。最爱读的小说:《简·爱》。最爱听的乐曲:《致爱丽丝》。志向:做手洁心清、诚实和有怜悯心的人。自我评价:有很纯粹的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