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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别开头去的时候,我看到眼泪涔涔地在她秀美的脸庞上滑落。
我远远的看着小瑜的身影,未名湖边的树木已经脱光了叶子,繁杂的树枝后面透出乌黑的天。这个世界失去了光彩。
北京的冬天,很冷。
我对小瑜说:“你不是一直想看北京的雪吗?你看今天天阴得这么厉害,明天一定会下雪的。”
小瑜对我淡淡的笑了一下。当天晚上,她离开了北京。
临走的时候她对我说:“北京变了。”
我们再也没有通电话,没有聊天。事实上曾经相守相依的我们很快就习惯了没有对方的生活。
半年后,我在向阳大院聊天室见到了她。她很高兴,大家说起这么长时间来彼此的变化,我告诉她我还没有找到陪我吃饭的人,而她则告诉我她和男朋友第五次和好了。
然而我一直没有告诉小瑜:那年冬天曾经那么让她向往的第一场雪其实根本算不得一场真正的雪,而是一场雨夹雪,雪花很少,而且一沾地面就化了。雪花搅拌着北京飞扬的尘土,汽车开过去,马路上划出了一道道黑色的泥浆。
画眉
不变的笑(1)
我常这样幻想,躺在波波空出来的硬木板床铺底下,难以抑制住幸福的微笑和泪花。
那个星期一波波回来得特别早,我正坐在桌旁吃晚饭,波波眼神直直地走进来,一屁股坐在我对面,一句话也不说。
“怎么,是你提前收工了还是学生逃学了?”我好奇地问。星期一是波波家教的日子,波波只要教那傻瓜美国佬咿呀学语两个小时,就能挣出我们一个月的副食津贴,大家都挺羡慕她的。
“我、不、干、了!”波波一字一顿地说。
没长工资?波波以前和我提过一次。我站起身来出去刷饭盒。“波波,衬衫扣子要掉了,缝一缝。”那个漂亮的扣子在她的领口哨嘟着,波波有时粗心得要命。
我回来的时候,波波正把那件换下来的衬衫揉成皱皱的一团,然后狠狠扔进脸盆里。
“我要去游泳。”波波拎起她的手袋穿上拖鞋。
“等等我,我也去。”我说。
波波以前说过她学游泳,是为了学俄语,学成之后就飞到俄罗斯,横刀夺爱,挤走波波夫(俄游泳名将)的老婆,在她杜撰的姻缘里,波波幸福无比地挽着波波夫的胳膊。
波波穿上泳衣总让我想起神气而漂亮的小花豹。不知为什么这次波波不理我,一个人傻里傻气地一圈又一圈地游。她的手臂那么有力地划着水,她的双腿那么有力地夹着水,她的头和雪白的肩膀在水面上下起起伏伏。我在浅水区扑腾了两下就不动了,靠在池边盯着波波。她一定是疯了,她以为自己是上弦的机械海豹吗?她游近时我可以看到她的脸红透了。
这时一个胖老头儿凑过来教我游泳,比划着要用手托着我的腰。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波波已经站在我们面前了。“你滚!”波波的怒吼在游泳馆里回荡,惊得池水一漾一漾,久久难平。
我一言不发地跟在波波后面上了岸。
“波波你的眼睛红了。”
波波转过脸去说:“泳镜漏水。”
游泳馆的淋浴很好,水很热很冲。我洗完了,隔着薄薄的雾气,我看见波波一动不动地呆站在水柱下面,洗发水和浴液都没动过。
波波站在那里听凭水柱凶狠地砸在她的肩头,听凭水流猛烈地冲刷过她的身体。波波不是柔弱的女孩子(她在学校3000米越野赛闯进了前五名),可她现在的样子让人又怜爱又担心。
“波波!”我向着她的方向大声叫。
波波抖掉头上的水,抓起澡巾开始拼命地擦洗自己。我从没见过波波这样反常,出来时她的身体红得透明,像一只煮熟的虾。
那天我是架着波波回去的,回来她就爬上床睡了。我隐隐地感到害怕,她似乎充满了……绝望。
一连两三天波波谁都不理。她就是这样,高兴时“小猫小狗”地大呼小叫和大家闹成一团,不开心时就一声不吭地默默做自己的事。这两天我常见波波靠在床头摆弄一把小刀,其实那已经不是小刀了,难看得要命,也不知她从哪儿弄到的。波波还在床上做仰卧起坐,铁床因波波的运动变成了摇床。我在下面暗暗为她数着,她做到一百五十个的时候我再也忍不住了:
“波波你疯了?!我有个同学做腹肌练习过度,把月经搞乱了,躺在医院里活活流了一年的血!”
床不动了。
过了片刻波波在上面狠狠地说:“我巴不得!”床又吱呀吱呀地响,很像人痛苦的呻吟。
瘦瘦说她看见波波在傍晚的时候站在操场上角落里抽烟。我不知道她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在寝室里波波总坐在床上叼着她的黑钢笔,握着愣一会儿写一会儿。也许钢笔就是她的雪茄,陪她度过漫漫长夜,陪她坐到凌晨三点半。
有一天波波没做仰卧起坐,我问她为什么,波波翻了个身说她来月经了,说完好像轻轻舒了口气。我觉得波波那两天像更年期的妇女一样。不知为什么我那种莫名的担心变成了浓得化不开的阴云,罩在我和波波头上。
终于一天晚上,波波从床上爬下来,钻进我的帘子。我觉得波波想说什么。她坐在我旁边,眼圈红红的,突然她伏在我肩上无声无息地哭了,她的肩剧烈起伏着,让我迷惑又心痛。“波波,写封信给我吧。”我轻轻地对她说。
我想起我们已经好久没“通信”了。那时波波总是爱在上面叫:“淼淼,淼淼”,或者干脆“喵”地长叫一声,然后一张纸条或者信就会从床板和墙的夹缝间掉下来,常常让我想起狱中的革命者和革命手抄报。我们用这种方式分享着女孩子用语言难以表达的狂热的喜悦或剧烈的痛苦。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在枕头旁看见了一封信,波波已经起床(或者说干脆没睡)走了。我读完了信后坐在那儿,脑子空空的,环顾四周我不能确定什么是真的,我什么都不敢碰,我怕我的茶杯、电灯都在我的触摸下消失。
淼淼,是那个星期一。我那天提前回来。我遭受了你所能想像的最大的不幸。
那天上课时那个绿眼贼半椅在床角,他说他累了。他跟着我一遍遍地说:“我明天去天坛。”他读不清“天坛”和“天堂”,我靠在书桌旁一遍遍地纠正他。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拖拖沓沓地朝书桌走过来说要拿铅笔写,我抓起铅笔塞给他,他说还有橡皮。这时我已经害怕了,一跃坐在桌子上。他坐在桌上和我搏斗,边说:“波波,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儿。”
那张书桌上摊着美国的胶条、圆珠笔、活页夹、别针、小刀,那些混帐美国玩艺儿,你看着觉得很好玩儿,可它们要是硌着你的背你就只想杀人。我恨他,我恨我自己,我恨自己软弱没有力量,恨墙上那些在照片里呲着牙“爽朗”地笑的老国佬,恨那些该死的绿眼睛——狼一样的眼睛。
他最后拿出一叠钱放在桌子上,说:“这样你可以很好地吃一顿晚饭”。他会的中国话不多,仅有的几句也是我教他的。
我还没有恋爱啊,甚至没有一个男孩子吻过我。一切都失去了,也许幸福永远不会属于我了。
这些不幸常见载于报刊杂志,可它永远不会也不该发生在波波的生活里——波波是天使,她现在的样子让人心都要碎了。她睡在我的上铺,她和我情同姐妹,她的痛苦和不幸对于我不单是几声同情的叹息和几滴怜悯的泪水。
这样可怕的事仿佛发生在我身上一样,我脑里,心里都乱成一团,我有想杀人的冲动,那个美国佬!我想杀人。
许多个波波的影子在我脑子里闪现重叠着,波波摆弄小刀,波波直愣愣发呆,波波红着眼圈,波波在操场角落抽烟……波波的影像如此生动刺目让人心痛,波波的影像又如此模糊黯然让人神伤。
波波依然是和谁都不在怎么说话,像受冷眼的儿媳妇。她谁都不理,屋里的人都让她得罪遍了。波波依然是把铅笔当雪茄叼在嘴里,开着应急灯坐到三点半。波波啊,我该怎样作才能让你不受惊扰,不受伤害。
不变的笑(2)
第二天早上我在胳膊上发现一张纸,上面有波波抄给我的一首诗。我知道波波在读苏联和东欧文学,那诗我永远难忘:
那黄金时代的流水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