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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跌跌撞撞跑过去,拨开人群,拍打着死者的胸脯就嚎:建成啊,建成啊。
这个时候,一旁的三爷扯起她的耳朵,几乎就要扯下来了。燕子头偏向一边,看到建成的衣袖被扯破了。三爷说:知道怎么抓破的吗?
燕子犟着头说:不知道。
三爷说:是你老人家抓破的,人家救你死了你知道吗?你把人家害死了你知道吗?你这个狗瘪,你怎么有那么多死要寻?
这话像预制板一块块落下来,燕子眼睛瞪得很大,痴呆起来。那只手松开后,燕子感觉所有的钳制都消失了,自己空前地自由起来,竟是想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跳着飞舞起来。
燕子确实笑了,笑完了就对妇女说:我好看吗?
妇女面带嫌恶,转过身去,燕子又巴住男子,说:我好看吗?
三爷实在受不了这骚劲,照着她的屁股踹过去,这一踹积累了所有的仇恨和力量。已经神经错乱的燕子嗖嗖地飞起来,身躯快速划过空气、蒿草,向着岸边的低地俯冲。在这急促的过程中,她尖叫了一声。
然后人们听到一声闷响。
人们说,她把一块大石头撞翻到水里去了。
一件没有侦破的案子(1)
十三年后,发生在岙城化工厂的那起案子,还像个未揭开的谜挠拨我的内心。那是个光天化日,工人们捧着饭盒,将龟裂的水泥场围起来,此起彼伏地说,昨天晚上还好好的,今天就没了。岙城派出所赵德忠警长带领我和小李两个实习生赶到时,看到一台人力板车正孤伶伶地趴着,没有了轮胎,情况好像残疾人被夺走一对假肢,委屈死了。
根据厂保卫科长的讲述,偷窃这只轮胎的难度不亚于偷窃银行。工厂四周是一米多高的围墙,墙上有铁丝网,合计有两米高,整个工厂只有一个大门,门口24小时有精干值班,厂内晚上也有巡逻队。而且,事发时刻,不少工人还在灯火通明的车间加班。
“这简直是挑衅。”
赵警长当过侦察兵,曾经将偷窃重要物资的战友送上军事法庭。他很快判断这是一起简单的监守自盗案件,他对我们说,流窜盗窃的前提是踩点,从目前条件看,外人很难掌握这里的财物状况和周边环境,而有数据表明,发生在工厂的盗窃案65%至80%系监守自盗。
赵警长说:可喜的是,这些人都住在厂宿舍,并没有离开工厂一步。
我们和保卫科长拟定了一个计划,就是由他召集车间长,由车间长召集组长,由组长召集工人,分期分批进行询问。问题有两个:凌晨三点到五点你在干什么?有什么证据证明你当时在睡觉或上班?
工人们回答什么并不重要,关键是他回答时会出现什么生理反应。赵警长命令我和小李当好测谎仪,死死盯住回答者的动作细节。可是工人一个个来了后,表情却是一致的,都是东张西望地看看办公室,然后不知把双手往哪里搁,也不敢看着我们。有几个仅仅因为年轻或发型不对,就有了嫌疑,可是他们提供的证据恰恰是最完备的,他们说你们去问老王。憨厚的老王来了后,说他们确实是在加班,连尿都没撒。
赵警长说,狐狸比我们狡猾,比我们心理素质好。
调查完后,保卫科长来喊吃饭,赵警长不放心,说要让他相信工人一个也出去不了才敢吃,科长说没问题。来到食堂小包间后,我们看到四菜一汤已摆好,是四个大脸盆,盛了鱼肉和整鸡,汤里面漂浮着几只甲鱼。科长打开一瓶酒,从瓶盖里掏出一美元来,对属下说,今天谁喝好了,奖谁美钞。赵警长说不会酒,可是架不住喝了三杯,当下醉了,只听他迷迷糊糊地说:今天到这里了,工人们要出去就放出去,晚上巡逻紧点,提防小偷转移赃物。
次日下午,我们赶到化工厂,科长说,看的很紧,没什么动静。赵警长说,那就好,还没转移走。然后我们像是忘记钥匙放在哪里的人,带着迟早会找到的信心在厂里四处巡查。我们相信轮胎就躺在某个坏旧机器的背后,或者某个粪池边上的挡雨布里。在路过杂物间时,赵警长跳了几跳,跳不高,便叫我跳,我也跳不高,便又叫小李跳,小李一跳,就看到平房的屋顶了,那里躺着破碎的石棉瓦。
我们甚至研究了小偷将轮胎运上树的可行性,可是在枝繁叶茂里面,是无辜的鸟儿在悉索,是无聊的光阴在默哀。我们便被失败的情绪席卷,以至后来吃晚饭还魂不守舍,保卫科长说什么不记得了,吃了什么也不记得了,只觉得相对油水充分的食物,莴笋实在是佳肴。
是时候否定侦破方向了。回派出所后,赵警长似乎觉得“优秀侦察兵”的荣誉正在迅速褪色,揪着头发和自己来气,许久才疲倦无力地说:东西不在厂里,得把“内外结合偷盗”和“外盗”这两种情况考虑进来了。
一件没有侦破的案子(2)
次日一早,我们没有进厂,而是绕着围墙走。围墙外长了很多蒿草,蒿草上还有露珠,赵警长要我们注意植物被砸压的情况。轮胎有几十斤重,从墙内扔出来时,肯定会给墙外留下痕迹。可是我们看了一上午,看到的却只是一些卫生带和上边死黑的经血,还有几只老鼠尸体,苍蝇正从那里一哄而散。赵警长说,也许蒿草的弹性很好,那么我们往芦苇荡去。
我们从墙边坡道下来,分散进入芦苇丛,就好像闯入一个阴凉奇异、无边无际的世界,皮鞋很快拥入泥浆。我走着走着,把肚子走饿了,想会不会有铠甲很厚的地鼠钻出来,对着我眨眼,在岙城,我可没少吃这鲜美的野味,我确实看到几个洞,可惜被积水淹了。我对自己说,轮胎轮胎,你要找的是轮胎,可是意识还是分散开了。在我以为就要走入虚空,就要走入黑夜时,最后一丝光线浮现出小李的背影。小李左手叉腰,右手捉住身前的东西,一送一送。他的屁股是黑黄的。
天黑完时,我们从近路折返派出所,忽然看到远处田埂有个剪影舞动着手电,射来射去。待走近了一看,却是保卫科长,他说:辛苦了,辛苦。手电光晃到我们脚上后,他又心疼地说,看看,鞋,都是泥巴。赵警长说,没什么,这点苦受不了,还做什么警察。
晚饭自然又是在化工厂吃,一个副厂长来陪席,大家说了几句话忽然静默了。厂方静默是因为深感过意不去,我方静默也是因为深感过意不去。两方又几乎同时打破静默,副厂长说,感谢,太感谢了。赵警长说,你看,案件还没什么进展。
保卫科长马上圆场,吃吃。
吃完出食堂,我看见几个头发花白的工人穿着污秽不堪的工服,拿铁勺敲打瓷缸,好像是在敲首老歌,不是我们这个年代听得懂的。我们路过时,敲打的声音弱下去,走开后,又响起来。
回派出所后,赵警长也不换鞋,也不洗澡,坐在沙发上叹气。我们正要劝,他却嚯地站起,说,快,拿手电筒,我们去山上看看。我和小李闷了,一天来腿已经酸胀了。赵警长看出不情愿后,愤恨地说,好,我自己去。我们便只能跟着去了。
天上有些月亮,我们打着手电,穿越蒿草和芦苇荡,走上好似没有归途的土路。赵警长说,可以想象,当时小偷就推着轮胎在这条路上走,你们留心看地上有没有印子,我就不信他一直扛在肩膀上。
我们啥也没看到,只觉虫子蜇了一下脑神经,脑袋要垂下来。如此晕晕乎乎走,忽听赵警长大喊:找到了。我们顿顿神,蹲下去看,果然看到路边有条凹下去的粗直线,直线中间有~~的纹路——这不正是轮胎碾过的痕吗?
赵警长像个孩子般笑了,说,他终于是从肩膀上放下轮胎了。
斗志昂扬朝前走了五六分钟后,一间黑漆漆、孤伶伶的土屋闪现在面前。土屋的窗户边正好竖着一台板车,板车边又有一只轮胎,赵警长兴奋了,上去踢门。农民醒来,拉亮点灯,打开门,我们提着轮胎就进去研究了。灯光昏暗,我们又打亮手电,终于看清轮胎上边有三块补过的皮革,好像三块癣,与被盗的那只不合。可是这种改装好似人人都会,杀人犯杀了人还知道改换发型呢。赵警长便去撕皮革,农民凄楚地说,不能撕啊。
可是赵警长还是义无反顾地撕了,手撕不下来,就用指甲钳夹住扯,那块皮就扯下来了,赵警长摸了摸,看了看,好像真是补胎补上去的,想想不放心,又用小刀刺,力气用大了一点,呲呲的声音马上传出来。轮胎瘪了。
赵警长说:这么脆弱,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