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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法不那样想,”我低声说,“该死的,本来是我。”
“你不要这个样子,”他又一次说,“你若这个样子,他们所做的事,便一点意义都没有了。”
我抬起头,有些失神地看着他,然后缓缓说:“你果真是这样想的么?”
“我一直是这样想的。”
我又看了看他,他神情庄重、温和而充满怜惜。可在这庄重和温和背后,却藏了和我那么像的一点痛。
——是了,我不应该如此。在这个时候,为甘宁之死感到哀伤的,并不止我一人。他承担得已经够多,为什么还要替我承担这样的痛苦。我必须坚强,我只能坚强。
这样想的时候,手中的衣甲终于落在地上。
我挣开他。又走了两步,然后低声对他说:
“我没事了。不必担心。”
他点点头,欣慰地看我。
我又说:“我出去走走,只一会儿,一会儿便好了……”
这样说着,我已推门而出。他在身后还说了什么,而我已径去不顾。
快步穿过军营走出时,我的眼泪还是忍不住汹涌而出。
明知道这是他的宿命,明知道他不会怨我,而我还是固执地认为,如果不是因为救我,他不会死。
如果那一天,我想起来他会死于夷陵之战,或许一切都会不同罢。
即使他依然会死,然而我将盔甲还给他,或能从沉重的愧疚中得到超度。
事实上,我竟一点都没想起来,一点点都没有。
我挨着一棵树坐下来。云缓缓地从头顶上的天空流过,江风轻轻掠过我的脸,那一刻我想起一句后世人所作的关于他的话:锦帆应是到天涯。
仿佛还有关于他的词句的,可我竟想不起来了,怎样也想不起来了。
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这样子的生命,要它又何用?
这样悲伤地想着的时候,天空中忽然回荡起鸟儿的叫声。
然后一群乌鸦,如同黑色的云雾,缓缓降于我周围。
我怔怔地看着这些黑色的鸟,心却突然平静下来。
它们圆睁着黑色的眼,不安地在我四周轻动。而我,终于向它们展开一个欣慰的笑。
因那一刻,我终于想起来那一句,关于他的词句:
——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
“好吧,到那边再和你算帐。”我微笑着,对那群乌鸦说道。
几乎是同时,它们“哗啦啦”地展开了黑色的翅膀,向着天空飞去。
而天空明亮晴朗如初。
乌鸦散去后,我听见有个人在叫我。
我站起来,看见陆议走过来。
我给了他一个温和的笑。而他也回了我一个同样温和的笑。
——我们的脸上已找不到忧伤。
“要去夷陵城中了。”他说,“战马需要休养,被军士带去放牧了。此处离夷陵不远,不知你愿不愿意辛苦一下走过去?”
我点点头。哪怕夷陵离这里很远,我也是愿意的。
他走在前面,我走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沿路的战场已被小兵们打扫干净,焦黑的土地上只留下隐约的暗红。我们尽量不去注意那些暗红,用散步般的速度走着,一边断断续续地闲聊着。
“可有刘备的消息?”
“仍在追击中。”
“会在夷陵留很久吗?”
“未知。这要看北军动向。暂时来说,会留在夷陵。”
我点点头。这时他又轻轻说:
“等到了夷陵,便能派船送你去武昌……”
“我有说过要去武昌吗?”
我停下脚步,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而在我惊讶的目光下,他低下头,轻轻说:
“我以为你想去……”
我不再说话,只是失神地看着自己的脚步。他说得无错,孙权若知道我得救,第一时间会将我接回。而我留在这里,也只会拖累他胜利的脚步。
这样想着,不觉走上一个山头。我习惯性抬起眼,去看前面的风景,而与此同时,一阵刺鼻的气味突然迎面袭来——
我还未看清楚眼前那宛如地狱的余烟与黑红的一大片,他一下子掩住我的脸,将我身体扳过去,不安地颤抖着。
“该死,”我听见他声音中的惶恐,“我以为他们已将战场全部打扫干净了。对不起。”
“很多死人吗?”一片黑暗中,我平静问道。
“是。”他低低地说。
“没关系的。”我柔声道。
他捂我眼睛的手抖了抖,然后还是坚定地说:“你不要看。”
“可是你还不是在看?”我叹息道。
“没关系。我应该承受,可是你不应该。”他这样说。
我还要说什么,他松开了手,马上一条光滑的丝巾又温柔地覆上来。眼前仍是一片让人心安的黑暗。
他温柔地将丝巾在我脑后打了个结,对我说:“没有别的路了。真抱歉,只能这样带你过去。”
我不再说什么。他伸手过来,我挽住他的臂,犹豫地迈开脚步。
“不要害怕。我不会让你摔倒的。”他在我耳边低语,声音温和而沉静。
我淡淡一笑,跟着他的脚步走。我一点都不害怕。
大地散发着燃烧过后的余温,有时可以听见烧焦的骨头在脚下咯喳作响。这时我的心又一点一点惶恐起来。
——我并不害怕。如果有惶恐,也是因为他。
他的手臂在我指间微微颤抖着,我又用另一只手捉住了他。一路走去,不知不觉间,我已将他的臂紧紧抱在怀中。他的体温透过衣衫隐隐传入我的怀,我不知道我的体温是否能够同样传入他心里。如果可以的话,如果他真的感觉到痛苦的话,请分给我一点点,请多分给我一点,我是那么想要和他一起承担。
眼前的黑暗无尽无边,黑暗中我静静寻找他的心跳。这样的感觉快乐而惶恐,甜蜜又忧伤。我一方面希望这段路快些走完,另一方面又自私地希望这样的黑暗永远不要有尽头。
可是他终于停下脚步,解开了覆在我脸上的丝巾。我终于不舍地松开手。那一刻有风流过我的手心。冷。
我们继续前行,在干净的、明亮的、空空如也的荒原上。我一直悄悄看他,有几次他回过头来,触到我的目光便对我笑。他努力地想要在笑容中表现出那样的温和与波澜不惊,可我还是心痛地在那笑容中找到悲伤。
“伯言,”我忍不住对他说,“你毕竟是胜者。”
他笑了笑,却没说话。
一将功成万骨枯。我想对他说这句话,却还是忍住没说。这一句话,不会给人安慰,只会让人愈发觉得苍凉。
而远处,地平线上,渐渐出现一座灰色的矗立的城。
夷陵到了。
两世花 卷四 朝露 十一 不如醉
章节字数:3599 更新时间:07…03…31 23:29
进入夷陵城中,夕阳已西斜。长长的余晖让这简陋破败的城也平添了几分精致。
我们又恢复了平时那种客气而安全的距离。他走在前面,而我低着头,用长衣搭在头上,走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城中全是游荡的军士。每一次战争结束后,他的军士都能轮流休息,即使饮酒作乐,也并不会被明令禁止。这是他一贯的作风。这种懂得变通的军法,让他的军士在下一次战争开始时,总是精神饱满。
也是因此,当我们渐渐走到城中的十字路口时,有几个军官已认出了他,笑嘻嘻地邀他晚上一起找乐子。
他敷衍过那些军官,待他们走后,便回过头来看我。
我说:“我跟着你,始终是不大方便。不如就此分开,我自己会找地方歇息。”
他点点头,礼貌而尊敬地说:“城中都是自己人,请影夫人放心休息。若有什么不便,随时来找我。”
我叹口气,说:“我不会找你。你和他们好好玩玩,放松一下吧。”
他却说:“恐怕不行。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不,你需要休息,”我深深看他,敛容道,“答应我。”
他犹豫了一下,点点头,然后转身走了。
我去找了家浴池好好地洗了个澡,又换了新衣,挽了发。
本来想找个驿馆去休息,却又放心不下他,便往城中最繁华的地方走去。如果在那里见到他,我便放心回去睡觉。
然而一家家歌舞场找过去,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