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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声音很虚弱,也说她没有赢,感谢我能宽容她,能理解她的处境和选择。”常大夫说着,意味深长地又看了我一眼。“是,她也没算赢,我看得出来这个结果已经让她痛苦得身心憔悴。我甚至怀疑她能不能把孩子,就是你顺利地生下来。”
我突然打断常大夫的话,问:“你觉得她做的对吗?”
常大夫摇头,说:“我也不能确信,对你、她、还有那个父亲可能都是悲剧,可能一生都没法解决。”
他很感慨,继续说:“其实,那天晚上跟你妈妈分手,我回家以后,也翻来覆去地想,如果是我,我该怎么办?是去找个男人,还是等死?我想不出来,不同的人可能有不同的答案,不在那个处境下很难真正作出那个处境下的选择,你呢?如果是你呢?”
我没有回答他,我不愿意想这个问题,接着问他:“你觉得她该生我吗?你说过,这对孩子是伤害,她会后悔的。”
常大夫笑了头,“楚荷菡当时也这么问。我告诉她,既然已经这样,为什么不生呢?现在孩子已经是一个生命了,原来可以放弃,现在却不能。如果不生,她所做的一切,所受的罪,还有你亲生父亲所做的,都没意义了,也没你了!”
“这样不更好吗?不生,就当从没发生过。”我想起了少年时代我的那次堕胎,那也一个生命,又一个野种。
……
记得,那天后妈在厨房里忙碌着,我默默一个人坐在餐桌旁吃饭,突然一阵恶心,要把饭吐出来,酸水上返,强忍着站起来,往厕所跑。
吐在马桶里,恶心仍然不断上漾,我的心中扬起巨大的恐惧。这已经是这两天的第二次了,一直没有来例假。天哪!难道在十四岁的时候我就怀孕了?!
我叉上厕所的门,不想让后妈看见我的样子。对着厕所镜子里的我自己,一脸惊恐,愤恨镜子里的人。
我用凉水泼自己的脸,喘着粗气,想清醒下来,咒骂自己:冤孽啊!太荒唐了,我就是一个野种,还要再生下一个吗?!
我就是这样一个无意义的xing爱的产物吧?居然也孕育了一个!
我浑身无力,蹲下来,想让时间倒回,这是个比童年的噩梦更恐怖的噩梦。
“小非!”后妈在外面叫我。
我站起来,让自己恢复平静,我唯一能做的是守住这个秘密,也意识到:爸爸一直坚守的可能也是类似的秘密。我走出来,装做若无其事。
“怎么了,不舒服?”后妈的表情充满狐疑,幸而她没有生过孩子,但怎么可能?我都能猜到的结果,她会毫不知情?我不敢在家里停留,谎称有事,急急地走出家门。
大毛听到的表情也是惊愕的,也许他考虑过这种可能,但考虑过的毕竟不是现实,真发生的时候一样显出考虑的无力。
“我们去医院检查吧,真有,做流产。”大毛抿着嘴说。
……
我咬着牙,告诉常大夫:“我认为她不该生,宁可把我做掉!”常大夫惊愕地望着我,不理解我为什么反应如此强烈。
“那你也不可能活下来,她也不可能活下来,生,就两个人都能生,死,就是两条命。如果,她还没怀孕,我可以劝她,但,当时你已经是一个生命,还能再杀死你吗?她已经放弃了女人的很多原则,为了求生。她有机会活下来,还要再杀死她?!那样,她所付出的就更荒唐了,也更悲惨了。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她把我生下来,却没养我,抛弃我,我从小没妈妈,她还害了我爸爸,让他一个人拉扯我,连累他没法考大学,我拖累了他一辈子,她生我,救了自己,但她害了我和我爸爸,两个人!”我哭出来。
常大夫停在那儿,用手拍我,让我平静,解释说:“昨天,董老师到医院来找,问有谁在文革期间给一个叫楚荷菡的女犯人接过生,我当时就犹豫是否见他,后来听他说,是你在找,你正为亲生爸爸可能被亲生妈妈杀死而痛苦,我才答应见你,我没告诉他任何关于你妈妈,哦,不对,关于楚荷菡的事,就是怕你不能接受,我现在把这一切告诉你,是为了让你更好地面对以后的路!不是让你从出生就否定自己!”
“当时,你妈妈也犹豫过,她也犹豫过是否该生你,甚至觉得宁可她一死了之,明白吗?她犹豫过,我想她从被判死刑那天起,就一直在犹豫。但,我告诉她,这个时候再去死,才是更大的耻辱,已经发生过的不可能抹掉!孩子是生命,不能放弃!”常大夫的语气变得严肃、冷峻起来。
他指着窗外,有所启发地说:“你看这外边,有很多东西。有脏的,也有美的。一个人的生活也有很多内容。爸爸、妈妈、出身不是生活的全部,甚至都不是最重要的。如果你坚强,没有好的出身,仍然可以找到幸福。”
二、堕胎
但,那年我选择了堕胎了,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当我和大毛一起走进医院的时候,我觉得所有人都在蔑视我,蔑视一个未婚先孕的放荡女孩,至少是个愚蠢的女孩。
我企求上天保佑不要碰到任何一个认识的人,我已经是一堆垃圾,不想这肮脏被传言泼到爸爸的身上,有个野种女儿已经伤害了他的半生,不想他再增加新的耻辱,让我一个人接受所有的耻辱吧!
大毛却被我的耻辱无辜地拖累受辱。当他一次次把头像狗一样,从医院的窗口向里伸,问询的时候,女大夫们的脸是冷漠的,鄙夷的,也是愤恨的。冷漠是她们的习惯,鄙夷是她们的观念:她们有理由鄙夷一个小流氓,糟蹋别人家闺女的下流货色,也有理由愤恨一个侵犯女权的混蛋。她们用充耳不闻,甩手,眼神,挖苦的语言把不该大毛承受的耻辱扔向他。大毛的脸涨得通红,他的心肺都要炸了。
一个男大夫好奇地探头,看看缩在一旁恨不能钻到墙角的我,看了一眼大毛,露出怪异的表情,“先缴费去。”
“钱不够,有没有光检查?”大毛怯怯地努力地表现出谦卑,甘受羞辱的样子,为了满足对方的心理。
“没钱还干坏事!?”男大夫更加直接,他简直要替我伸张正义的样子。
大毛居然忍住了,从四儿到医院,我连累他受了太多人格的侮辱。
但,麻烦还不只是屈辱和钱。交完检查的钱,护士盯着我们俩,良久,问我:“你家长呢?让你家长带你来。”
天哪,我的家长,能找谁?
大毛退回来,把我拽到一边,问:“你还能找多少钱?”
我无奈地摇头,我不敢向家里开口,担心引起怀疑,当然更不敢找家长,我绝望地以为这个孽种不得不来到人间了,也许就像我一样。
“咱们走吧。”我哀求着想早点离开,不忍心看大毛的压抑与痛苦,不愿意在这里再招受白眼。
在医院门口,大毛下了决心似的对我说:“没事,你在这等我一钟头。我有个朋友可以借钱,想办法能给你找个家长。”
……
我站在街道角落的阴影里,把自己藏起来等待。每一次一个人的等待都这样漫长,从十几年前哭着在大杂院的门口,等待爸爸确认我不是野种,到耻辱地站在教室门口,等待爸爸领走我这个恶劣扰乱秩序蓄意报复同学的坏孩子,每一次都在等待一个飘渺的希望。但,这一次不同,没有希望,我知道一切终将败露,我的失贞,我的孩子,又一个野种,我终将面对爸爸的诘问,爸爸的眼泪,面对所有周围人又一种唧唧喳喳地非议。
我甚至可能不得不生下这个孩子,如同我的没有明确的母亲,这个孩子有明确的父亲吗?四儿不会接受,我也不愿意承认,宁可我是感天而孕。
我颤抖着,腿在颤抖,身体在颤抖,心更抖得发慌。
终于,看见大毛来了,脚步沉重,气喘吁吁,还真带来了一个样子很窘迫的中年妇女。我迎上去,大毛看见我欣慰地笑,笑容里有种酸涩,把一小叠钱递给我,他手上有血。
“怎么了?”我担忧地问。
“着急摔了一跤,没事。”
他转过头,给我介绍:“孙阿姨,你进去就叫她妈吧。”他又把一小叠钱塞给那个一脸愁容的女人。给我雇个妈妈,天哪!这太可笑,也太荒谬了。
我把大毛拉到一边,说:“我可叫不出来,那个后妈,我还从没叫过呢,我这辈子从没叫过别人妈。”
大毛的神色有些慌张,着急要走似的,埋怨说:“别挑了,你不叫怎么办?把孩子生下来?小非,你大了,这次你必须战胜自己,我不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