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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流年-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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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太太一脚还没有跨进屋门,杏花就到银杏谷来喊她,二太太,大太太要你到菊花坞去。杏花说完就傻踮踮地走了,也不说大太太要二太太过去做什么。

二太太坐下喘了口气,觉得有点累。田嫂提了桌上的茶壶给二太太倒了一杯温茶,然后又给二太太和亭儿涮了湿手巾擦脸,亭儿对有人伺候着竟然有点不大习惯。

二太太对亭儿说,你在屋里歇歇,等一会儿就吃饭了,我到大太太那边去看看有什么事,一会儿工夫就回来了。

二太太到了菊花坞,一进门大太太就说,菊花坞跟银杏谷只隔了两座院子,我这儿弄着个孩子,懒得动,这才叫杏花喊你过来,要是嗓门大的,隔着院子喊就能听见。

二太太知道大太太有事,却不急着问,伸了手去接丝红怀里的忠儿,忠儿很认二太太,每见了二太太必要二太太抱的。

大太太跟丝红说,把少爷抱出去玩,没看到二太太身子不方便了?

这倒是句实话,二太太确实觉得有点吃力,忠儿还是发育很壮实的。丝红从二太太怀里接了大少爷忠儿出去了。

大太太这才说,我让灶上炖了一只鸡,晌午饭就在这边一块吃,亭儿呢?

二太太说,去给黑丫头送汤,跑累了,在屋里歇着呢。

大太太又吩咐杏花去喊亭儿,然后问黑丫头做月子的事。二太太跟大太太说黑丫头和白老三的孩子如何如何好,大太太也觉得稀奇。

白老三这个王八蛋也算是有福气,生了个儿子,这回就不用招上门女婿了,大太太说。

说着话已经到吃午饭的时候,饭菜很快摆上桌子,除了炖鸡,还有一味红烧茄子,也是柳老疙瘩拿手的菜。等着上桌子吃饭的时候,二太太才知道除了她和大太太就是亭儿了。

镇西赵家盖房,大老爷赴席去了,就咱们吃,大太太说,炖鸡补身子,你得多吃。大太太给二太太和亭儿各夹了一块鸡肉放到碗里。

二太太觉出来大太太还是出于一片真心,很感激。

吃了饭,大太太对二太太说,趁着这会儿忠儿睡觉,你给我绞绞脸,这群丫头们笨手笨脚的弄不了。于是二太太知道大太太要她过来主要的事情还是绞脸,这种事情差不多有一年多没做过了。

绞脸是一项非常古老的美容术,主要手段是用线将脸上的汗毛绞下来,这是一项非常精细耐心的工作。先得在脸上打上扑粉,另一个人用手指缠上几条很细的线,当然是两只手,组成一张奇妙而精巧的线网,随着手指巧妙地摆弄,一张一合,就可以把脸上的汗毛绞掉。

三十年前,那时我还是个孩子,曾经看着母亲跟另外一个婶子坐在柳树凉下绞脸,婶子脸上打了白花花的粉,伸着长长的脖子,母亲撑着灵巧的手指,那几条线在手指间被拨弄得张合自如,魔术般地在婶子的脸上起落,我没见到绞下来的汗毛是什么样子,但我坚信经过母亲这番修理,婶子的脸蛋一定会光滑如镜。今天回想起来,婶子脸上打的白花花东西肯定不是扑粉,那个时代的供销社不卖扑粉,只卖用蚌壳装着的廉价擦脸油,在我们玉斗,那是惟一的属于化妆品(实际上是护肤品)方面的产品了,由此推断,一直到死连三十里地都没有走出去过的母亲和婶子脸上擦的肯定不是扑粉,估计是白面粉,在那个时代这已经很奢侈了。母亲绞脸的手艺来自奶奶,奶奶有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亭儿,我在以前交待过。三十年以后,美容术已被现代科学弄得花样百出,有一种滑腻的软膏,只要轻轻地涂上几分钟,就可以将任何毛发类的东西脱得一干二净,它的名字叫脱毛膏。绞脸术被彻底遗忘了。同样是三十年以后,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中国海南岛海口市的一个小巷子里见到了童年时代见过的场面,认认真真做这项工作的是两个头发已经所剩无几的老太太,手法与工作程序同三十年前所见一般无二,只是那操线的人手指的灵活程度远远不及母亲,我起初不明白,到了她们这把年纪是否真的需要把脸上的汗毛绞掉?但是在我离开她们的一瞬间霍然明白了,她们是在苍老而皱纹交织的脸上寻找当年曾经光滑平润的青春,这是一个让人心酸的发现,于是我联想到了八十年前的大太太和二太太。

大太太脸上搽的肯定不是白面粉,保和堂在北京天津保定有铺子,大城市里时兴的东西,在玉斗的保和堂蒋家一般都能见到。

我们之所以提到大太太和二太太绞脸,当然不仅仅是绞脸本身的事,而是大太太利用二太太为她绞脸的工夫讲了一些让二太太吃惊的事,二太太有些不知所措。

大老爷有外道子了,黑了心了!大太太说,现在就是看着我们娘儿俩不顺眼。大太太说着竟然眼圈红了。

二太太从未听过大太太在外指责大老爷的不是,并且是这方面的内容。大老爷的外道子当然包括二太太,二太太就语塞了。

在京西太行山的玉斗,外道子和外遇是两个内容完全相同的词,城市人管夫妻之外的情性关系叫外遇,玉斗人管这叫外道子或者干脆叫搞破鞋,一般情况下是指男人,这是一种极其糟糕的名声。

二太太除了吃惊很想知道那女人到底是谁,但不好问,二太太不是那种耳尖嘴痒的女人,何况她还没搞清大太太的意思,要是把话头甩到她身上来事情就有些难堪了,尽管大老爷已经许久没有再跟她有过这方面的事。二太太想到当初曾经有过跟大太太实话实说的念头,真要如此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是杏花!大太太说,我看见他摸她的身子,这个不要脸的丫头还张着嘴浪笑,你说气死个人不?大太太显然是真的生气,已经绞过脸之后打了扑粉的光滑脸蛋竟然有些发青。

不会吧?二太太对这件事表现出深深的怀疑,大老爷怎么会看上这个蠢丫头?杏花连丝红的一个零头都比不上。

大太太说,可说呢,那会儿我说干脆让丝红做小,我也不嫌弃她是个丫头,可他还假装正经,这会儿又偷偷摸摸地喜欢上杏花这个蠢货了,这不是前打着不走,倒遁着走吗?妹子你给我出个主意怎么收拾她,反正不能便宜了她!大太太说的当然是杏花。

二太太说,找个远地方聘出去算了。二太太不喜欢杏花,但不希望大太太把她整治得太惨,何况她始终不太相信有这码事,她生出念头,要在合适的时候问问大老爷。

大太太说,这是便宜她了,明儿我就找人家把她聘出去,聘到苗树梁去,一辈子见不着她的面最好。

二太太想起了苗树梁的响马,然后又想起了麻衣相,要是没有苗树梁的响马,二老爷或许不会死得这么早。这个念头显然离大太太的话题远了。

妹子你坐正了,我给你绞脸,大太太说。

二太太说,算了,我就不绞了,怀着身子要什么好看。

大太太说,妹子这脸蛋不绞也光滑滑的,我看着都稀罕。说着就把绞脸的线缠起来压在粉扑儿下面放好,盖好粉盒,于是绞脸的活动结束了。

二太太觉得有些乏累,自从怀上身子,这种现象日益突出起来。二太太不知道亭儿跑到哪儿去了,这会儿应该跟她回屋里去睡个晌午觉,女儿家不能从小养出放任自流的毛病来。但是这时候大太太跟她谈起了另外一个话题。

妹子,要是你不嫌弃嫂子的话,就搬到菊花坞来住算了,大太太拉住二太太的手,显出异乎寻常的亲热,咱们不分大小,姐妹称呼就是了,我看着你一个人住在银杏谷那边孤单单的心里难受。

二太太开始不明白大太太的意思,后来弄清楚了就吓了一跳,面色一下子白了,她突然明白这才是大太太真正要说的,什么吃饭绞脸还有大老爷和杏花不干净的事都是扯淡。二太太有一种鸡骨头卡在喉咙里的感觉,咽也不是,吐也不是。但是二太太很快平静下来了,越是在这种情况下,二太太越是要稳住自己的情绪,二太太在这方面出类拔萃。

嫂子是要赶妹子出保和堂吗?二太太问。

大太太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即便有此意也无法行此事,只要二太太不想离开保和堂,没人能动摇二太太的地位,何况还有大老爷呢,大太太心中非常明白。

大太太说,妹子说这话不是用刀子扎嫂子这心吗!别说妹子在危难的时候敢舍了命保你嫂子,即便没有这段恩义,嫂子咋能有这种歹毒念头?让天打五雷轰了!大太太说得激动,竟然落下泪来。

话说到这份上二太太就不能一味的不饶人了,何况大太太也的确不是这个意思。

二太太说,不是妹子多心,妹子在保和堂过到今天不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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