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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的这个女人是黑色。我没有词汇来赞美她因为我不认识黑色。黑色带着青涩的气味向我袭来。我没有词汇赞美她和她的黑色,可是我喜欢她们。  她的黑色就像是上好的棺木,没有人会想到去靠近,可是谁又可以拒绝呢。人们诅咒它或者逃离开它,可是忍不住又想留住它。它在一个暗处等待着。  这时候女人又说你可真是一株美丽的葵花。  她说,你知道葵花还有一个名字叫什么吗。望日莲。多么好听的名字呵。  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葵花走失在1890(5)
那个男人的名字是文森特·梵高。我不认识字,可是后来我看到了他在他的画旁边签下的名字。我看到他画的是我。是我从前美丽的葵花形象。我看到他签的名字依偎在我旁边。文森特和我是在一起的。我看到我的枝叶几乎可以触碰到那些好看的字母了。我想碰碰它们。我的文森特。我的梵高。  我成为一个女人的时候,是一个清晨。大家睡着,没人做恶梦。很安详。我被连根拔起。女巫抓着我的脖颈。她的手指像我在冬天时畏惧过的冰凌。  我说我不疼。我爱上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的眼睛里有火。他要来温暖我了。  我闭上眼睛不敢向下看。我的脚是多么丑陋。它们有爬虫一样的骨骼。  我担心我要带着它们奔跑。我担心我倒下来,和我的文森特失散。一群天使从我身上踏过,可是没有人告诉我他的下落。  我很冷。清晨太早我看不到太阳。我的家人睡着我不能叫出声来。  我脚上的泥土纷纷落下。它们是我从前居住的城堡。可是它们都没有那个男人的那颗心温暖。现在我离开了泥土,要去他心里居住。  所以我亲爱的,干什么要哭呢。我不过是搬了搬家。  
葵花走失在1890(6)
我来到了雷圣米。太阳和河流让我看到了自己的崭新的影子。女人匀称的影子。我沿着山坡的小路向上走。树很多,人很少。我看到山坡上的大门,外面站着三三两两的病人。他们带着新伤旧病向远处张望。  我走得很慢。因为还不习惯我的双脚。它们是这样的陌生。像两只受了惊吓的兔子,恍恍惚惚地贴着地面行走。可是它们是这样的雪白。我有了雪白的再也没有泥垢的双脚。  我紧张起来。进那扇大门的时候,我看到周围有很多人。我想问问他们,我是不是一个样子好看的女人。我没有见过几个女人。我不知道头发该怎样梳理才是时兴的。我来之前,那个黑衣服的女巫给我梳好头发,穿好衣服。她说她没有镜子,抱歉。  镜子是像眼睛和湖水一样的东西吧。  我想问问他们,我是不是一个好看的女人。因为我曾经是一株很好看的葵花。我曾经在文森特的画布上美丽成一脉桔色的雾霭。那是文森特喜欢的。  我穿了裙子。是白色的。就像山坡上那些蒲公英的颜色。带一点轻微的蓝。看久了会有一点寒冷。也许是我看太阳看了太多个日子。我的白色裙子没有花边。可是有着恰到好处的领子和裙裾。这是护士的装束。我现在戴着一顶奇怪的小帽子,白色的尖尖的,像一朵没有开放的睡莲。可是但愿我有她的美丽。我的裙子上边布满了细碎的皱褶,因为我坐了太久的车,雷圣米可真是个偏僻的地方。云朵覆盖下的寂寥,病人焦灼的眼神烧荒了山野上的草。  我以一个女人的身份,以一个穿白色护士裙子的女人的身份,进了那扇大门。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的眼睛里有火。仍旧是赤色的,呼啸的。这个红色头发,带着雀斑的男人,穿着一身病号服,在我的正前方。这个男人的手里没有拿画笔,在空中,像荒废了的树枝,干涸在这个云朵密封的山坡下面。他还能再画么?  这个男人还是最后一次收起画笔在我眼前走掉的样子,带着迟疑的无畏,带着晒不干的忧愁。可是他不再是完整的。他残缺了。我看到他的侧面。我看到他的前额,雀斑的脸颊,可是,他的耳朵残缺了。我看到一个已经仓促长好的伤口。想拼命地躲进他的赭石色头发里,可是却把自己弄得扭曲不堪。褐色的伤疤在太阳下面绝望地示众。  我曾经靠那只耳朵是多么地近啊。他侧着身子,在我的旁边,画笔上是和我一样的颜色,沾染过我的花瓣和花粉。我当时多么想对着他的那只耳朵说话。我多想它能听到。他能听到。我多想他听见我说,带我走吧,我站在这里太久了,我想跟着你走。和你对望,而不是太阳。我至今清晰地记得那只耳朵的轮廓。可是它不能够听到我的声音了。  我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带着换来的女人的身体,叫他的名字。我轻轻地叫,试图同时安慰那只受伤的耳朵。  他侧过脸来。他是这样的不安。他看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人。这个女人叫他的声音近乎一种哀求。这个女人穿白色衣服,戴着帽子,一切很寻常。  我无比轻柔地说,文森特,该吃药了。  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葵花走失在1890(7)
这是雷圣米。云朵密封下喘息的山坡,医院,门,病人,禁锢,新来的护士,和文森特。  我有很多个夜晚可以留在文森特隔壁的房间里守夜班。夜晚的时候,雷圣米的天空会格外高。医院开始不安起来。我知道病人的血液有多么汹涌。他们的伤痛常常指使他们不要停下来。大门口有很健壮的守卫。他们坏脾气,暴力,喜欢以击退抵抗来标榜自己的英勇。我听到夜晚的时候他们和病人的厮打。我听见滑落的声音。血液,泪水和理智。这是一个搏击场。  我是一个小个子的女人。他们不会唤我出去。我站在墙角微微地抖。我害怕我的男人在里面。  我总是跑去他的房间。他坐在那里。手悬在空中。桌子上是没有写完的半封信。他很安静,然而表情紧张。  我说雷圣米的夜晚可真是寒冷。我坐在他的旁边。他穿一条亚麻色的阔衫,我看到风呼呼地刮进去,隐匿在他的胸膛里。他的手指仍旧在空中。他应该拉一下衣领的。  做点什么吧做点什么吧文森特。  我是多么想念他画画的样子,颜料的香甜味道,弥散在我家的山坡上,沾在我微微上仰的额头上面。那时侯我就发烧起来。一直烧,到现在。我现在是一个站在他面前的为他发烧的女人。  他的灵活的手指是怎么枯死在温润的空气里的?  画点什么吧画点什么吧文森特。  这个男人没有看我。他确实不认识我,他以为他没有见过我,以为他没有记住过我。他受了伤吧,因为受伤而慵懒起来。于是懒得回忆起一株葵花。他坐在冻僵的躯体里,行使着它活着的简单的权力。  我想让他画。我去取画笔。返回之前终于掉下眼泪。我要感激那个巫婆,她给我完整的躯体,甚至可以让我哭泣。泪水果然美丽,像天空掉下来的雨一样美丽。我想念我的山坡,我在山坡上的家园,和我那段怎么都要追随这个男人的光阴。  我回到房间里。把画笔放在他的手心里。他握住它。可是没有再动。我的手指碰到他的手指。很久,我们的手指都放在同一个位置。我坐下来,像做一株葵花时候一样的安静。我看着我的手指,只有它保留着我曾经做植物时的美好姿态。  
葵花走失在1890(8)
凯。  凯是谁。  凯是个总是以微微严肃的微笑端坐在他的忧伤里的女子。  他的记忆里凯总是在一个比他高一点点的位置上,黑色衣服。凯摇头,说不行。凯一直摇头,她说着,不行不行。  我看到凯的照片的时候想到了月色。葵花们是不怎么喜欢月色的。葵花崇拜的是太阳和有密度的实心的光。可是这无法妨碍月光依旧是美丽的意象。  凯仍旧是迷人的女子。带着月光一样空心的笑,是一个谁都不忍心戳破的假象。  她对着文森特一再摇头。她掉身走了。她听不见身后这个男人的散落了一地的激情。  一个妓女。文森特和她说话。  文森特看着这个怀孕的忧愁简单明了的妓女。他觉得她真实。她不是月光的那场假象。她不抒情不写意可是她真真实实。他看到山坡上的葵花凋败了或者离开了。他看到凯美好的背影。看到整个世界落下大雾。他终于觉得没有什么比真实更加重要了。他把小火苗状的激情交到她的掌心里。  那是不能合拢的掌心呵。无力的滑落的激情掉下去,文森特愕然。  另外的画家。才华横溢。他来到文森特的小房间。他真明亮呀。他明亮得使文森特看到他自己的小房间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