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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公上前,轻声催促:“娘娘,该上路了。”
“且慢,”空灵方丈忽然出言:“小僧还有几句话想交代梵音。”
文举点点头,空灵方丈示意戒身将梵音带到自己的禅房。
仍旧是那个方盒,那张泛黄的信笺,上书“天机现,社稷危;闪中求,可险胜”,交到梵音的手中。戒身将恶兆天机,彩虹祥瑞,天赐女婴之事一一详尽告之,梵音惊诧。
空灵方丈又将如何决定收徒,如何悉心教导,如何费心让梵音再续皇家之缘的前因后果一一挑明,梵音听后沉吟不语。
这就是宿命啊——我与皇家的纠葛,我与文举的痴缠,已然注定,无法更改。
“你怨师父罢,”空灵方丈叹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为师何曾不想让你开开心心地过日子,可是天下百姓,江山社稷,那不可预知的浩劫,都要依靠你来化解,或许牺牲的只是你的终生幸福,也或许,将来有一天,要你牺牲的,是自己的生命。”
他幽然长叹一声,无限感慨:“上天有好生之德,佛家怀慈悲之心。梵音,师父从小就教导过你,小我与大家,惟有牺牲自我,换盛世太平。两难选择,师父只能舍弃你,你不要怪师父。”说到最后,仿佛又见当日那粉雕玉琢的小小婴孩,乖巧可人,承欢膝下,朝夕相对,转眼十七年过去,一朝分别胜似永诀,空灵方丈唏嘘不已。
梵音默默地起身,叩拜师父,坦然道:“梵音有幸,弃于佛门,长于寺院,受抚于师兄,受教于师兄,受恩于师父,今日得知一切,才醒悟早先的混沌,重担本是梵音的职责,师父师兄已然为梵音承担多年,梵音深感惭愧。梵音愿视天下百姓、江山社稷为己任,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需要梵音舍身取义,以拯救苍生社稷,梵音定会义无反顾。”
回到大殿,皇辇已备好,在大殿操场的尽头,在寺门之外,象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梵音缓缓跪下,向空灵方丈三叩首:“梵音就此拜别师父。”
空灵方丈俯首回礼,沉声道:“记住师父的话。”轻轻一挥手:“去吧——”颌下银须经久颤动,声音竟有些发抖。
一声“去吧——”,梵音禁不住眼中又现泪光点点。
走到戒身跟前,躬身行礼,含泪一笑:“梵音就此拜别八师兄。”定定地望向戒身,幽幽开口:“师兄,你为梵音做的,梵音全然明白,胸中长相铭记。”
戒身点点头,眼圈兀自红了。
转过殿门,戒嗔已被僧人扶起身,正象个孩子似的呜呜哭着。
梵音徐徐走近,躬身行礼,强忍住眼泪:“梵音就此拜别三师兄。”抬起眼帘,无语哽咽。
戒嗔情难自禁,抖嗦着探手过去,却听大殿上空灵方丈威严一声:“戒嗔!”他伸出的手停住,战抖地捏紧拳头,胸腔中厚重一声长叹,唉——复又泪下——只听空灵方丈扬声道:“梵音,今日出寺,从此以后,你就是风清扬。寺中众弟子恭送师叔祖!”
所有的僧人尽数跪下,沉声到:恭送师叔祖——声音低沉恢弘,重重撞击梵音的心。
恭送师叔祖——今日出寺,从此以后,我就是风清扬——多好听的名字,是八师兄为我起的名字,风过无痕,清冽悠扬,好名字啊——
夜幕中风乍起,不知是寒意,还是心痛,她哆嗦不止,雪白的身影在大殿操场徐徐回转过来,雄伟的大殿,跪送的僧人,古稀的师父,年迈慈爱的师兄,泪光中的归真寺,我的家啊——她深深地回望,复又回望,一步三回头,把归真寺刻进心里。
一脚踏进皇辇,从此关山阻隔,一番风雨路三千。
空灵方丈黯然转过身去,戒嗔强撑着,一瘸一拐就要追出来,戒身默然地将他拦住,他难掩心头之痛,无奈而绝望,狠狠地揪住戒身,怅然长呼一声:“梵音!梵音呐——”
放下车帘的那一刻,悲怆的呼唤传过来,锥心的疼痛促然袭来,几乎令她昏厥,她,黯然闭上眼,而眼泪,象断了线的珠子,落下如桃林中纷飞的花雨。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望断归时路啊——她将头深深地埋进臂弯里,双肩无声地抽动,雪白的身影抱成一团,缩在皇辇一角,显得孤单无助,凄苦悲凉。
文举坐在对面,静静地望着她,她的泪,流在她的眼中,却是流向他的心中。冷峻的外表下,心为她而柔软。他起身,拿起披风,轻轻地给她披上,她却骤然抬头,射来忿恨的一瞥,傲然地转过头去,不肯再看他。
他停下,看到她充满恨意的眼睛,拒他于千里之外的神情,知道今天自己的所作所为令她非常愤怒,他有些后悔,差点让戒嗔命丧乱棍之下,用如此下作的手段逼迫于她,又怎会令她服气?!隐隐还有些不安,清扬,或许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原谅他,不会理他。但马上,他又凛然,眉宇间霸气复起。
我是皇帝!任何人都不得违抗我的命令!无论谁,不管是戒嗔,还是整个归真寺,清扬你若执意违逆我,不肯跟我走,我就要拿他们开刀!
我是皇帝!我想得到的就一定要得到!不管用什么手段,我都一定要你陪在我的身边!哪怕你爱的是文浩,也必须永远陪着我!
辇车外,夜深沉,兵勇簇拥,火把已熄,皇辇中寂静无声,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凝重得象要窒息一般,只有晕黄的烛光,随着辇车的移动微微地跳跃。
她蜷缩成一团,将头无力地靠在辇车上,仍是无声地不停地流泪,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心疲惫的她终于支持不住,沉沉睡去。
寂静的宫闱黑沉沉的,皇辇悄无声息地驶进禁宫。
车帘掀起,公公正要开腔,被皇上制止。文举起身,轻轻地用披风裹紧清扬,小心翼翼地托起,紧靠胸前,缓缓跨下辇车。车外有风,吹过来丝丝凉意,文举动作轻柔地将怀中的她抬高了些,抱得更紧,脸抵着她的额头,平稳地登上台阶,快步踏入清心殿。公公走在前面,连连摆手示意,宫女鱼贯地避开,退到殿外,大气不敢出。
文举将她轻放在床上,轻轻地盖上被子,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款款柔情。宫人们面面相觑,平日里不苟严笑、不言自威的皇上,如此举动,从未见过。这床上的白衣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雪白的幔帐半垂,文举坐在床边,静静地望着清扬。乌黑的发散落在枕上,黑亮如缎,脸色有些苍白,泪痕依稀可见,双眼紧闭,秀眉颦着,不开心地拧在一处,似有千般愁绪,万般忧虑,连抿着的嘴唇都显着厚重的心事。文举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指尖从她的额头上滑过,捋开她额前的那一缕发丝,心里溢满苦楚。
清扬,为什么你会如此的不开心,你还在怪我么?若你不是这样执拗,我不会这样狠心,可是,看着你泪流不止,我很难过,看见你这个样子,你知不知道,我很心疼啊——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见吗?你那清灵秀丽的模样,就象不是出生于凡尘的仙子。在漫天飞花里,我们有过桃花之约,你答应过我的,永远陪着我,永远都不离开我,言尤在耳,你不记得了吗?难道你忘了吗?
我并非是故意失约,我一直都在苦苦地寻找你啊,归真寺大殿的操场,再次重逢,我牵起你的手,那一刻,你的眼睛,你的眼睛里只有我啊。藏经阁里,我曾揽你入怀,你娇羞的面容,历历在目。
离开你整整八年,我记挂了你整整八年,最终只能成就自己一生的心痛。难道八年的时间,就可以改变一切?为什么进入你心里的那个人,是文浩,不是我?为什么不是我啊——清扬啊,清扬,你难道对我一点感情也没有吗?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为什么要告诉我你有意中人,而那个意中人竟不是我?你为何要如此残忍地对待我?
我有后宫佳丽三千,三千如云的美女,在我的眼里,只是一个数字而已,可你不同,在我的心里,你是我的唯一,你知道吗?!
不管怎么样,你终于还是回到了我的身边,我要你陪着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
清扬,我绝不会让你离开我半步!
他眉间一凛,手上用力,落下来,却只是轻轻地握住了清扬的手,惟恐惊动了她。
清心殿的灯火亮了一夜,文举静坐床边,守了清扬一整夜。
天,亮了。
该上朝了,公公蹑手蹑脚地凑上前去,悄声到:“皇上……”
文举愠怒凛冽地一瞥,公公马上住嘴。他徐徐起身,帮清扬掖好被子,无声地走出来,行至门口,忽又回头关切一望,沉声道:“不许任何人打扰她。”
清扬晃晃悠悠地醒过来,只觉昏昏沉沉。她睁开眼,看见雪白的帐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