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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小姐,你不是一直说要把办公室的套间改成茶室么?不如就腾出来铺上这个,改成日式风格。”索菲出主意。
“好倒是好,”我点头,“但是为了一张榻榻米,改装一整间办公室,会不会显得怪相?”
下午的时间排满了会议,开得人头昏脑胀,我抽空从会议室出来,一缕轻微的幽香钻入我鼻端。我有些感慨,城市里的玫瑰大都人工栽培,不太有香味了--这一束也许是野生玫瑰?我笑自己,哪里会是野生的呢?但是那首歌,它说:“我可以很久不和你联络,任日子一天天这么过;让自己忙碌可以当作借口,逃避想念你的种种软弱……”这岂不是我心情的真实写照?
茶室已经被她们布置好了,这两个女孩子倒也机灵。我脱了鞋,跪坐在榻榻米上,青草的气息扑鼻而来,似乎置身在夏日的碧野中。我很想问问加尔德龙在做什么、和谁在一起……然而我没有这个勇气。大卫·加尔德龙--大卫·克努得,在我屏蔽他的电话后他似乎也没联络过我--他要联络我,很简单呀,他有我的手机号和邮箱地址,但是索菲或露西都没有给我什么人的留言信息。我几乎有冲动给他一个电话,但是手放在电话号码的键盘上,拨出的号码也在颤抖。有时候只是响一声,我便像做贼一样压断线路,而他也没有打回来过。
夏末的时候我们有一场大型露天舞会,我派了露西和索菲出场。那是个晚阴天,天上的火烧云亮得好厉害,从高楼望下去,看着车水马龙的都市,突然觉得非常孤单。我燃起一支烟,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我百无聊赖地摘下听筒,道:“你好,我是夏蔷薇!”
“夏小姐,我是索菲。”那边的背景很嘈杂。
“什么事情?”我问。
“露西的鞋跟掉了,可不可以烦劳您帮我们送一双过来?”索菲在那边似乎很焦急。
为什么我们的产品最近总是状况频频?看来得和生产部好好商讨一番!我非常不悦,然而更不悦的是索菲敢这么托大,把上司当老妈子使唤!“为什么不打给售后?”我冷冷地问。
“打了好几遍,值班室一直没人接电话,”索菲嗫嚅地说,“上回我就反映过这个问题,售后部她们……”
“好了好了!”我答应下来,从货架上取下那双“水晶鞋”,但想了想,还是自己去仓库里换了一双银缎花的舞鞋,亲自开车送去。
街上车很多,天将暗但还没有完全暗下来,奇异瑰丽的彩灯和灰色的天空与街道形成一种特殊的反差。《金刚经》上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佛理可以解释一切,但是我们,到底活在一个虚无的抑或是真正存在的世界上呢?也许我今天的存活全靠了某人的思想,如果有一天他思想停止,我也会灭亡。或者我根本不存在,只是某个地方某部小说里的虚幻人物。那我所谈的话、经历的痛苦,岂非更加没有意义?
我没有拿请柬,于是打电话给索菲,让她出来接我。等她的当儿,我燃起一支烟。索菲出来了,但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我一愣--这不是克努得么?大卫·克努得!
“蔷薇!”他瘦了很多,看起来略显憔悴,但仍不失为一个英俊的男人。
“克努得阁下!”我说,尽量不让声音出卖任何感情。
(那歌声说:“……我可以学会对你很冷漠,为何学不会将爱没收;面对你是对我最大的折磨,这些年始终没有对你说……”)
“蔷薇,你又瘦了。”他走近一步,看着我。
“你是指我的体重么?”我客气地问,“我并没有瘦呢,相反还胖了五磅,只是最近出差太多,面色不好而已。”
(那歌词说:“……爱你越久我越被动,只因你的爱居无定所……”)
“蔷薇,我使你难过么?”他走到我身边,握着我的双手,“你的手还是那么冰。”
我别过头,将手轻轻但是坚决地抽了出来,说:“阁下,我不懂你话里的意思呢,我并没有难过,除非你是指我们这一季的销售量未达到我的预期值,但这种内部统计你又怎会知道?”
(那歌词说:“……是你让我的心慢慢退缩,退到你看不见的角落……”)
回头看见索菲,我又道:“你站在这里干什么?露西呢?快把这双鞋给她拿去,我有点事,要先走一步了。”
索菲站在那里不动,一副木讷的样子。
这一来我动了真气,大声斥责她:“你是聋了还是瘫了?我和你说话竟敢一点反应也无!呆在那里作死呢!”
克努得挡在我面前,道:“蔷薇,不要责怪这个可怜的女孩子,是我,是我请求她设法让我们见一面的。”
我一愣,手里的鞋盒滚在地上。我低低问:“为什么?”傍晚的风一点一点地吹,拂在我脸上,像有人摘了蔷薇花瓣,缓缓地掷过来。
“蔷薇,希望我有这个资格和这个理智告诉你确切的原因。”他冰蓝色的眼睛因为痛苦转为一种深紫,让我忆起很久以前那个明媚的早晨,他告诉我他失踪的恋人时的神情,“我曾经下了决心不再和你见面,每一次说‘再见’的时候我都正告自己:‘大卫,这一切必须结束!’但是克制自己是十分痛苦的,我也只不过是个人!我想疏远这份感情,我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成功了,直到看见索菲她们,我又完全崩溃下来。蔷薇,对你的感情已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无论如何也割舍不掉……”
索菲鼓了很大勇气才走上来,默默捡起我丢在地上的鞋盒,悄悄退出我的视线。我看着克努得,泪水汩汩地流出来,我很想说什么,很想拒绝他,但是我除了落泪,似乎什么也不能做。
(那歌词说:“爱你越久我越被动!”)
“蔷薇,很多时候我真的想和你私奔,只有我们两个人,走到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他牢牢地看着我,直看到我心里,“为你,我可以放弃外交官生涯,开始另一种生活,即使是一个园丁一个木匠,只要和你在一起……”
我看着他,失声痛哭。类似的话我听过无数遍,从无数的男人嘴里出来,然而他说的,我全部相信--我很想不相信他,但是我做不到。
紫薇的气色好了很多,人也看着活泼起来,但是只有我知道,她的心里缺了一个角,再也补不回来。我劝她出去走走,说:“你的中学同学不是在青岛么?去看看他们好不好?”
“好!”紫薇是一只笑嘻嘻的布偶,没脾气地被我摆布来摆布去。
当天她就起程了,很简单的行李,带了银行卡便可--又不是没出过门的乡下人,去趟邻村还要准备上一个月。
送她回来的路上我的手机又响了起来,我将车停在路旁,说:“你好,我是夏蔷薇。”
那边温柔而憔悴的声音属于克努得,他说:“蔷薇,我要离开中国了,我的任期已满。”
我看着窗外,我什么也没听懂,只是挂着一个恍惚的微笑,礼节性地重复道:“你刚才说--”
“蔷薇,我为什么这么晚才认识你?”他叹息,“我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我在中国这么久,对北京不可谓不熟悉,但是为什么我没有早遇见你?我曾经想约会你,想告诉你我爱你,但是我有这个资格么?无论你是接受还是拒绝,我都将带着一颗破碎的心离开。我想与其这样,不如不要开始,但是我依然伤害了你……”
我的泪水流下来,后面有人不耐烦地按车笛,我无心去管,只是仔细而珍惜地听着话筒里似乎毫不相干的话。
“蔷薇,我现在就要离开了。我控制了很久,但我不过是个凡人,所以我可以问你么?只问你一句--你,爱我么?”他的声音转为沙哑。
我努力地点了点头,但还是尽量平静地说:“爱呢,不爱呢,又有什么重要?你就要离开中国,理当毫无牵挂地走。而我并不想陪衬或者牵绊你,所以我的回答对你,其实是毫无意义的!”
“蔷薇,”他痛苦地叫出来,“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放弃一切,我……”
“我已经不是十六七岁的女孩子了,为我牺牲并不能感动我,相反会让我有很大的心理负担。如果你要改变,请切记是你自己要改变,并不是为了某人--我尤其当不起……”我的声音冷静得自己都吃惊,但是泪,已经完全湿透了面孔。
“我明白了!”那边长长叹了口气,不再做声,很久,才发出电话挂线的“嘟嘟”声。
我掩住脸,将额头抵在方向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