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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爱谁敢言说-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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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微言一怔:“你也在明武?”

  周日从明武市的公安局出来,杜微言理了理夹克,街边的落地玻璃窗上,钴蓝色的光影之间,映出一个属于自己的幻象。瘦长,一张脸苍涩得仿佛白纸,冰凉的手指无意间拂过脖颈,又激灵灵的打了个哆嗦。天气一天比一天的冷,似乎该围上家中那条大红羊绒围巾了……她一边胡思乱想着,恰好看见路边有一家新华书店。杜微言记起来自己应该买上几本练习作业参考一下,有时候小学生的作业题也挺难出的,这一个多月,总不能误人子弟。

  店里已经有了空调,杜微言觉得冷热转换间鼻子有些堵,伸手随便的揉了揉,又俯下身,查看比较几个版本的语文习题册。许是在暖气中呆得久了,这一次接起电话的时候,手就不那么僵硬着发抖了。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愉快轻松一些:“爸爸。”

  隔了话筒,杜如斐的声音听起来简直是意气飞扬,用流行词来说,叫做“逆生长”。

  想必红玉博物馆的事已经联系他了。

  杜微言装作不知道,只说:“什么事这么高兴?”

  杜如斐连着说好几遍:“一把老骨头,还有用武之地啊。”

  杜微言忽然想起去年学校询问他是不是有意向带一个博士生,杜如斐连材料都没来得及看,她这个女儿就做主,替他婉拒了。就为了这事,父女两人冷战了很久。过后,杜微言仔细的反省过,也觉得自己手段粗暴了些,下定决心,只要在他身体许可的前提下,老父亲要做什么,她都不会擅自的替他决定。

  杜如斐是再传统不过的老知识分子,做学问认真不过,既然答应了对方,从资料整理开始的基础工作就会一丝不苟的去做。杜微言知道劝也没用,只能叮嘱他按时吃药。

  挂上电话的时候,那头的笑声分外的爽朗快活:“丫头,我们这叫上阵父女兵啊。”

  办完该做的事,杜微言又回宾馆理了些东西,和同事关照了几句,出门打车回碧溪头。

  上山的公路依然是易子容开过的那条,弯弯曲曲。从车窗望出去,山间炊烟袅袅,人家户户,杜微言靠着后座,只觉得有些晕车,又或许是司机的技术及不上易子容?她有些模模糊糊的想,头愈发的沉重,眼皮一分分的在往下阖起。

  好不容易到了学校,付了钱,她拿了东西就往住的地方走,冷不防一团小黑影撞上来,把她吓了一跳。

  张晓晓扯着她的衣角,小脸仰着,声音有些大,传遍了空落落的土操场:“杜老师,奶奶让你去我家吃晚饭。”

  她的目光不知怎的,倏然滑过一丝怔然,旋即微笑着说:“什么事呀?老师刚回来……”

  小孩子哪听得懂大人的解释,一下下的扯着她的衣角,笑得仿佛秋天小小的向日葵:“俺爸马上就要回来了。奶奶把那只天天下蛋的母鸡都炖了呢!”

  杜微言拗不过他,回屋放了东西,跟着他一道往外走,边问:“你爸爸已经回来了?”

  小男孩一蹦一跳的,不时回头看看年轻的老师:“不是。前天托村里的叔叔带了好多东西回来,堆了半个屋子。那个叔叔说他马上就回来了。”他比划着,分外认真,“还有一盒很大的橡皮泥……”

  杜微言只觉得自己穿的衣服有些少,声音也低了下去:“晓晓,你爸爸他,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头也不回:“张建民。”

  “你爷爷呢?”

  “张阿方。”

  良久,张晓晓觉得身后没了动静,有些迟疑的停了脚步,试探着叫了一声:“老师?”

  杜微言轻轻的喘着气,双手插在衣兜里,此刻又慢慢的伸出来,似是不知所措的顿了顿,声音干涩:“你妈妈,她这几天好一些了么?”

  张晓晓的妈妈前年在山间采药,不小心摔了下去,至今瘫痪在床。也是因为这个,家里又要付医药费,又生生的少了一个劳动力,于是过得分外的拮据。晓晓的爸爸也外出打工。家里只剩了一双老人和一个孩子。

  晓晓还来不及说什么,张大婶已经迎了出来:“哎呦,杜老师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老人一脸喜色,将她拉进屋里,又吩咐孙子:“去路口看看,你爸爸该回来了。”

  杜微言默默的在屋里坐下,轻轻咳嗽了一声。

  张大婶瞧了她一眼,一只粗糙厚肿的手伸出来,摸了摸她额头,皱眉说:“杜老师,你着凉了吧?”

  杜微言没有避开,声音有些瓮声瓮气:“没有。张婶,晓晓说……他爸爸今天回来?”

  “哎呦,可不是吗?这出去打工快半年了。每个月寄些钱回来,前阵子他媳妇又上医院去了,我当时还担心又得挨家挨户去借钱了,想不到这小子在外边起早摸黑的干,还真是挣了不少……”张婶一边说,一边用大碗给杜微言泡茶,“这是连翘泡的水,杜老师你喝几碗,一会再带些回去,回头喝完了,保证身体就好了。”

  汁水是淡淡的琥珀色,灯光下泛着一种玉色的光泽,有种明净的妩媚。

  杜微言伸手接过来,闻到浅浅的香气,她抚着有缺口的茶碗,怔在那里,似乎没有听见张婶的话。

  “连翘?”

  “咱这里就产这个。晒干了就能卖钱。晓晓他妈妈,就是为了采这个,当时脚一滑,就摔下去了。”张婶满意的看着她喝下去,因为听到了门口的脚步声,她笑容满面的站了起来,“健民回来了。老头子,健民回来了。”

  老村长从里屋出来了,急匆匆的望向门口。

  张晓晓垂头丧气的进来,身后跟着两三个男人——而小男孩带着哭腔:“俺爸没来。”

  杜微言慢慢的放下那个大碗,无意识间,手指微一用力,重重的划在了那个缺口上。

  到底还是划破了吧?杜微言余光中看到王队长在进门的刹那表情的诧异,匆忙的低下头,似乎是对那条蜿蜒而下的血滴十分的感兴趣。顺着光滑的碗沿,一条细细的痕迹,仿佛是软虫爬过,将那碗透明的液体搅起了浅浅的浑浊。

  那个傍晚究竟还发生了什么……杜微言只觉得向来明晰的记忆出了些小小的故障。

  她很感激王队长在那种场合下只装作不认识自己。她虽然暂时放心了,可又觉得愧疚,于是走到门口的时候便停住了。天色一点点的在暗下来,隔了那扇关不严实的大门,里边有光线漏出来。

  明黄的颜色,可是落在杜微言眼中,那是一种黯沉得近乎褐色的晦暗。周遭一切都是安静的,就连星层也被湮没了,突如其来的,有女人的哭泣声从屋里传来。先是闷闷的抽泣,随即越来越响,一下下的,像是有人扑在她的胸口大声的嚎啕,全都抠在她的心口。

  她想,这是张大婶的哭声呢?还是晓晓母亲的哭声呢?她们在哭什么?张建民……自己已经见过了,在明武市的公安局,她核对了口音,然后看到了这名嫌疑犯的家庭情况表……她想,碧溪头上的居民都这么热情友好,怎么会有抢劫犯呢?是弄错了吧?

  那天王队长还兴奋的和自己握手:“杜小姐,没有你的帮忙,案件的进展不会如此顺利。”

  他的手十分有力,杜微言只觉得指节间都有些被歪折的疼痛,以至于那天还说了什么,全都被这若有若无的痛楚给覆盖了。

  张建民……张阿方……原来没有弄错。

  那么……是自己错了吧?

  那个抢劫犯,他只是抢钱而已,并没有伤人杀人……他家是真的有困难,妻子瘫痪,母亲又有严重的风湿病。如今他被抓走,这个家庭,岂不是雪上加霜?

  那点光线又如此怪异的刺激着她的视觉,仿佛是在渐渐的变大,然后慢慢的笼着几个身影出来,是王队他们……那辆白蓝相间的警车很快的从小路外开过,消失在视野之中……她是不是应该进去屋里看看?

  可是杜微言不敢,于是一步步的后退,几乎是挪着脚步回到学校。

  她并不知道王队在前边的路口等着自己。车子的灯大开着,她站着,低头听见王队长叮嘱自己,他说这里的民风剽悍,他劝自己最好还是不要孤身留在这里……他的话没有说完,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在他们身后出现。

  杜微言想,那一定是自己这辈子最狼狈,最不愿意去面对的时刻。

  张晓晓手中提了个塑料袋,语气疙疙瘩瘩:“杜老师……这是奶奶让我给你捎的连翘。她说你着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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