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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不停地在黑与白之间交替着,只在微妙的细部发生着不易察觉的变化。就像天床上的星星,谁在昨天出现,谁在今夜隐匿,这些变化都太细小,太琐碎,也太超乎想象了。但毕竟不得不承认的是,它存在着。它正以量的形式积累着。它的默默只是为了等待一个契机的出现,然后完成质上的蜕变。
但是,这质的蜕变是圆满还是毁灭呢?
在这看似没有尽头的煎熬里,黑夜就像是基因里的非编码区或内含子,将成长的内容一段段隔开。黑夜似密不通风的屏障隔离了一次次教室里安静地书写。当睡意终于战胜疲惫的大脑后,黑夜竟能产生不愠不火的暖意。它使人顺从,让人踏实,浮躁的心也被安抚地心安理得。就在慰心的暖意笼罩的无边的黑暗里,吴桐不止一次地潜入一个梦境,一个甚至有些可怕的梦境。深不见底的悬崖上搭有一座可怜巴巴的独木桥。站在桥边似乎隐约能听到崖谷深处传来的溪流声。扔一块石子,很久,都听不到石击水流的声音。一群人滞留在桥的一边,带着受了惊吓的表情。目光浮面,盲目,闪烁不定。对面是蓊郁的、烟岚微酣的、充满神秘色彩的森林。这群人要走到对面的森林去,宿命般不得不去。吴桐哆嗦着挤在人群里。他看着一些走在独木桥上的人像天上的流星般完美地以自由落体的形式坠入谷底。他全身的骨节咯嘣咯嘣地响起来。轮到吴桐了,他战战兢兢地上了独木桥,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吴桐看到已经过了河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中又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然消失了。他一害怕,头一歪,手一舞,脚一滑,“啊”地大叫了一声。很多时候,在这一个瞬间,吴桐会猛然被惊醒。醒后,满身冷汗,呼吸急喘,来回摇头不断。但也有时,当吴桐大叫了一声,身子就要摇晃起来的时候,对面森林里倏忽间会闪亮出一条幽静的青石路,一道道似乎在哪里见过但看上去交叠重映的面孔迅速地清晰又迅速地模糊。他们密集的脚步声杂沓而匆忙,听上去,像一群兵荒马乱的年月里落难逃荒的灾民。后来,隔着陡峻的崖谷,一个清脆的仿佛添了蜜的声音传进了吴桐的耳朵。
不要害怕。勇敢一点。加油哦。
吴桐,你看你,怎么跟个女孩子似的,扭扭捏捏的,快过来呀。
是于老师的声音。熟悉的悦耳的令人痴迷的声音。是于老师的声音,佯怒的调皮的不用顾虑的声音。
吴桐释怀地笑了。
梦,恍如隔世,不可思议。
梦,会是另一种现实吗?
九、很近或很远
某一天下午放学的时候,吴桐把那个反反复复的梦境的前一种情景跟汤米讲了一遍。汤米吓得眼睛发窘,脸发白,嘴唇发紫,一个劲地捶着吴桐说他编故事故意吓她。吴桐就笑笑。笑里露出几丝假惺惺和调侃。这笑倒弄得吴桐一时搞不明白梦境到底是不是自己编出来吓人的。他就越发地笑出声来。笑完之后没忘了,把梦境的后一种情景又跟汤米描述了一遍。汤米听了,脸部表情突然愣了一下,转过脸来,睁圆了两个大眼睛,像一个愤怒的野兽般,皱着眉,紧着鼻子,努着嘴,点着头,轻声却含着力气道:
吴桐,你是不是在暗恋我小姨?快说,如实招来。
汤米一字一顿,像在审问一个犯人。
吴桐也愣了一下,不过很快,他恢复了过来。
哪跟哪啊,这都是。差着辈呢。再怎么说,她也是我将来的小姨呀。我不能梦见谁就暗恋谁吧,我前两天还梦见一头猪呢,我不能也暗恋猪吧。
算你识趣。以后谁也不许梦见,只批准你晚上梦见我。否则,拉出去毙了。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
吴桐也学着汤米一字一顿地说。
其实,我前两天还梦见你了。
吴桐说完,兀自笑了。
汤米看着吴桐低着头笑,反应过来。
好你个死吴桐,你才是一头猪呢。
汤米跑上来拍着吴桐的后背。
这时正好路过校门口外一卖烤红薯的。汤米就嚷着吃烤红薯。烤瓜箱蹲在一辆三轮车里。三轮车是脚蹬三轮车安上一个电动机后改装成的电动三轮车。卖烤红薯的是一个小妇人。看样子也就二十出头。白白瘦瘦,齐肩的短发。乍一看给人清爽恬静的感觉。身材好像也不错。这会儿,汤米正这一块那一块地挑着,小妇人也正为客人耐心地换来换去。没提防,前面地摊一阵骚动后,吴桐刚想提醒小妇人城管的来了,已经来不及了。两个站在小妇人后面的大盖帽一把夺过小妇人的秤杆,“咔嚓”一声,秤杆身首异处。
“谁让你在这卖的?你能在这卖吗?快走,快走。“
两个大盖帽的目光像臭虫一样在小妇人身上乱摸乱爬。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目光逡巡,游移,又像狗鼻子一样闻来闻去。小妇人唯唯诺诺地应承着,推着三轮车向南走。一个大盖帽不怀好意地哼了一声,恶狠狠地瞪了吴桐和汤米两眼,转过身,一摆手,另一个大盖帽就跟上。两人拐进一辆警车。警车朝东边一条街驶去。
太阳像鸭蛋黄一样孤零零躺在西天。吴桐想象着刚才两个虎背熊腰的大盖帽并排走着。他们的影子被日光拉成一条线。一瞬间,影子的头部印在柏树的针叶上,从吴桐的角度看,仿佛一把倒置的折叠椅,又像刚才被折断,又在细枝末节处藕断丝连的秤杆。汤米的脸气呼呼地涨红了。踢了一脚自行车,说了句“讨厌,真是的”。小妇人慢悠悠往南走了一段,见警车走远了,就又折回来。脸上泛着红晕,尴尬的红晕。她怯生生地看着汤米问还要不要烤红薯。
“没称,怎么称啊?”汤米回答。
“没事,没事,我有预备的。”说着,她从前面车把上挂着的黑色皮包里拿出一把新称。脸上的尴尬变成了沾沾自喜。吴桐抿了抿嘴,觉得这沾沾自喜里透着一股子寒酸,挺不是滋味的。
汤米挑了一块。小妇人称了。吴桐付了钱。
天已经冷多了。鸭蛋黄的光里也慢慢暴露出寒意。杨树、梧桐树的叶子大面积地脱落。仿佛在进行一场庄严的告别仪式。风间或地刮过。像一粒粒苍耳的种子,长着芒刺,扎的人生疼生疼地。像铺天盖地蜂拥而来的模拟试题,很类似的望而生畏和不寒而栗。
萧瑟渐渐洇进空气里。一丝不苟。无处不在。
向文书画社前的棋局搬到县文化馆对面去了。趴在冬青叶上的“以棋会友”的招牌也不知最终被拾破烂的老头搬到了哪里。只剩下一个“此房出赁”的幌子还身单力薄地飘荡着。
孙明珠坐在店里的柜台前,手支着脸,眼睛望着马路,目光空洞。
熟食店的李记在给客人割肉。满脸是笑,兴高采烈。
杂货店的新寡妇坐在门前台阶上的小马扎上。嘴在忙活着嗑瓜子。粗腿,粗胳膊,身子肥硕。似乎能听到小马扎不堪重负的呻吟。孟寡妇的男人开大货车,几个月前出车祸死了。关于死亡的赔偿问题一直传得沸沸扬扬。
吴桐回到住处,一楼门面房的卷帘门已经锁上了。地上一片片的油渍。房东是一个修车匠。摩托车,电动车,三轮车,都能修。楼梯的台阶阴暗颓败。扶手油滑滑的。空气中始终弥漫着机油的味道。三楼走廊的灯刚住进来时就坏了,一直没有人修理。吴桐打开门,开了灯,刚要吃东西,却闪进来一个人。他嘴里叼着烟,手插在牛仔裤的口袋里。他进来以后,站在门口,来回打量了许久,又吧吧猛吸了几口烟,将半截烟头吐进盛垃圾的小筐内。
“怎么,你一个人住?”
“嗯。”吴桐好奇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隔壁房间我租了,以后就是邻居。我是生子,听说过吧?”
“嗯。”
“那好,你忙你的。哥们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了。以后有什么事吱一声。”
“嗯。”
书桌上有吴桐的妈妈拎来的一袋水果。生子走过去,掰了一个香蕉,兀自剥开皮,吃着走开。
生子是学校的体育特长生,也是复读生。听说有一年校运动会,他一拳放倒一个裁判老师,从此名声大震。要是按照校纪校规,他早就该被开除好几次了,但仗着他爸爸的社会关系,他依然可以高枕无忧地呆在学校。现在,他身上背得也只不过是一个冠冕堂皇的留校察看的处分。
提到隔壁房间,吴桐才有意识地想起了这几间房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