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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死了。”
“死了又怎么样。总有些东西会留下来的。”
那人忽然就叹了口气:“可信周刊也死了。这可是他一辈子的心血。”
高飞的肋骨又开始隐隐作痛了:“是。但”他顿顿:“文章千古事,得失我心知。”他巧妙地用了刚才的这句话。这话,在总编的葬礼上出现过,刚才来带他过来的女孩子在他耳边,念出的也是这句。
那人似乎是笑了笑:“你相信这个?”
不知是委屈,还是愤怒,还是多日郁积。一腔热气全腾腾冲上喉头:“是,老子就是相信。老子就愿意信这个。”
那人忽地转身。即使黑暗中,高飞也忽地后退一步。
“你?”
那人微笑着:“阿飞,是我。”
黑暗中,高飞的头发根根直立:“岳,岳少?”
“是。阿飞,我没死。”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孰云网恢恢,将老身反累。
不知为什么,高飞忽地想起来这首诗,而诗歌总是会牵起情绪的。酸涩的、辣辣的东西直往鼻腔里跑,高飞没法控制它们,只好使劲地捏起拳头,捏得死死的:“岳,岳少。你,你,你没死?你真没死?”
那人还是微笑着。他现在会微笑了,那种温和的微笑,像漂流的小船,一觉醒来发现原来已身在大海,于是便撑了风帆睡觉。而以前,他的笑,不是这样的。那的高飞还只是个跟钟情差不多同时进去的实习生,而岳子池,已是文化圈里小有名气的岳少。在他们这些实习生仰慕的眼光下,斜挎了大大的帆布口袋,懒洋洋地出去进来。又或是,站在总编面前,歪着头,抱着手,露了一口洁白牙齿,对着总编色迷迷地笑:
“你说什么,都是正确的。我敬老呀。”
总编就会无奈地叹口气:“岳少,你就不能正经点。”
他就会笑嘻嘻地举起手来,收腿一并,啪地立正敬礼:“报告阿总。我很正经。”
总编看他的眼光总会有点藏不住的宠溺。外面的阳光夹杂了风,每棵树的叶子都在啪啪啪地响着伸展腰肢。
高飞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快要出来:“岳少,总编他知不知道?你没死。”
一觉醒来。再也睡不着了,车镜明顺手拧开了电台。夜深了,播放的全是老歌:
“我听说开始总是真的
后来会慢慢变成假的
充满温柔的眼神哪
是用来开心,不用来伤心的
我听说轻吻总是真的
但耳边细语常是假的
装饰爱情的诺言哪
是随口哼哼打发寂寞的歌。”
是谁的专辑回顾吧,接下来还是同样的声音:
“站在摩天大楼的顶上
隔着静静玻璃窗
外面下的雨却无声无响
经过多少孤单从不要你陪伴
谁相信我也那么勇敢
大雨彷佛轻轻敲着每个人的心房
而我却只听到无声的雨
低低的清亮歌声,像梨花不经意开遍天涯,陌生的归人,立于对岸。轻轻哼唱:
“大雨想要告诉我说,你早已不一样
而我却只听到无声的雨。”
车镜明再次沉沉地睡去。
二百一十四
下雪了。诺大的门廊,金碧辉煌的檐头,全是茫茫一片,俨然的在雪地里端足了架子。另一譬,拐个弯,顺了低矮的巷道钻进去,却是热气腾腾着的澡堂子,个个大白包子地泡在里面。
再里面一点,踩了边上的水渍小心翼翼过去,掀了厚重的帘子,白炽灯光交织着水气的下面,摆了墨绿色的台球桌。
“岳子池?”
“什么事?”
赵白持着球杆,只专注地盯了台上的球,心不在焉地应一声。雾气蒙蒙下,简文看着他,一张脸阴晴不定。
“高飞过来了。”
清脆的一声响,小球顺畅着骨碌地向洞中滚去。赵白直起身来:“恭喜。”
简文冷笑了笑:“是吗?其实我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肯过来?”
赵白不以为然地地耸耸肩,把桌上球又一个个地摆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东方肯出大价钱,有什么好奇怪。”
简文死死地看着他了:“真的?”
赵白收了球杆,立起身,歪着头看他,似笑非笑:“我说真说假,你会相信?”
“那倒是,”白炽灯衬了水气,让人的脸都有些模糊:“我一直都很奇怪,你为什么肯跟我合作?”
赵白忽然就悠悠地叹了口气:“没办法,虾找虾,王八对王八。” 一竿击出,却还是笑嘻嘻的:“老子被你丫逼着走了这条路,当然也要拖着你一起下地狱。”
雪下得越来越大,海岸线有点看不见,黄叔撑了伞下来。
这时的海边,没什么人了。本来踩上去的脚印,被雪花也扑得稀疏,看见人了,却远远地衬了海面的茫茫白烟,淡漠得像是遥遥无期。
“黄叔,什么事?”
声音忽地起来,一笔便戳破了画纸。
“想跟你谈谈。”
他微挑了眉,看着面前驻了拐杖的老人,雪很大,扑在老人的肩上,落了厚厚一层。
“黄叔,天太冷了。”
老人忽然笑了笑:“你怕?”
他闭了嘴,走向停在一旁的汽车。
雪下得绵绵的,扯得来满天满絮。因了暖气的关系,车窗外很快就起了雾,跟白茫茫的海边连成一片。
“他回来了。”
“我知道。”
又默得一默。老人忽然干巴巴的:“谢谢你。”
“谢我干什么?”
“你救了他。”
他忽然就笑了笑:“黄叔,你弄错了。他没告诉你,我没救他,我只是设了一个局,让他滚蛋。”
老人忽地也叹了口气:“可惜,他又滚回来了。”语调平淡,听不出是忧是喜。倒让他微微一怔。
“阿叶死了,你知不知道?”
“谁是阿叶?”
黄叔没理会他,自顾自地继续:“你顾叔叔的女儿,比你小。你走的时候,她还没生。”自絮自叨的下去:“听说是为他死的。”
他当然知道黄叔口中的他是谁。
“顾叔叔你应该见过的。那时,他和我,还有将军,是最好的兄弟。”
他忽地打断了黄叔:“我忘了。”
但黄叔比他更大声,比他更快地打断了他:“那这个,你忘没忘?”
手心摊开,是一根小小的、断掉的弦。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是会拉胡琴的。
“这胡琴,是当年我给你做的。”
他看着那弦,却忽地又掉开了眼睛:“是。”
车窗外,已经积起了雪。雪花簌扑、簌扑打在车顶。
“你那时拉得很好,比黄叔好。我和将军本来想过,等战争一结束,就送你去最好的音乐学院。”
他只是沉默。
“这弦,你让我替你留着。你说有一天,你还会回来拉琴。”
他忽地就笑了笑,小心翼翼地从黄叔手上拿起那根弦来。
“黄叔,这弦,断掉了。”
“黄叔可以再给你做一把。”
他笑得忽有点孩子气:“你的手艺不够好。”
黄叔便也笑了,却有点不好意思:“那是。不过你可以自己做。反正你小时候就爱做这些。”
“是吗?”
“当然。你那时可聪明了。做出来的东西比老子还好。”
“可为什么,我忘记了。”他声音很慢:“黄叔,他告诉我,男人的手只能用来开枪。于是,我就忘了。这么多年,忘了,就拾不起来了。”
他已打开车窗,鹅毛大雪,随了凛冽的风,哗啦一下,扑打得人忽地睁不了眼睛。只摊开手,那风自然就会把轻飘飘的弦带了走。
“这样多好。落了遍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黄叔忽地抬头。
明明雪才将天地照得一片光亮,眼前却忽然辣辣的一阵黑。热热的血,开始从鼻子里淌出来。他没有躲开。
是黄叔。浑身的力气像是被这一拳挥光了,哆嗦着竟然拉不开车门。倒是他一譬拿纸巾,一譬伸手替黄叔开了。外面却已有年轻人,顶了风雪侍立。黄叔微怔了怔,回首看他,他已扯出纸巾,试着血渍:“黄叔,雪太大了,有人会送你回去。”
黄叔停住了脚步:
“小见,你到底要逼谁?明明还是他?还是你自己?”
雪,已经停了。本来以为雪会将车埋起来的,就像压上重重的棉絮。海面是灰蒙蒙的颜色了,天边的云层里,开始微露了冰冷的光线。随着车里暖气的上升,才闻到了血腥气,低头下去,
衣服上有几点暗红色,倒像是水粉凝了几滴。如果加点水调开,是不是就可不可以就勾勒出梅花一株?
眼光忽然顿了顿,那暗红下面,竟横躺着一根细细的弦。
不是丢出去了么?
赵见不由也怔了怔。寻思过来,估计是开窗时,风雪是往里面灌的,反而把他欲要往外面扔的东西给吹了进来。
二百一十五
戏园。
黄叔竟然也来了。一个人坐在下面,很安静地等她排练结束。
“明明,又快过年了。”
大街上又零零落落地响起鞭炮声了。声音传到这园子里,搅动了枝头的梅花香。忍不住长长的吸口气进去:“嗯,黄叔,该吃饺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