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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没锁,一推就开。
听到声响时,坐在摇椅里的哥迅速回了一眼,见是我,毫不掩饰地流露失望。他在等锦年吗?他以为锦年还会回来取东西吗?
我在房子里转。衣柜有锦年的衣服,卫生间有锦年的瓶瓶罐罐,书房有锦年喜欢看的旅游小册子。褥子和窗帘是蓝色的,那是锦年喜欢的颜色。一幕泻玉流水般的贝壳帘子,将主卧的休息区与卫生间隔开。应该是哥哥为投合锦年所出的创意。
这样一间满是锦年味道的房子,哥哥怎能忘记。
我站在卧室门口,看着一晃一晃仿佛自得其乐其实闷闷不乐的哥哥。
哥哥怔怔说:锦年对我说再见,一眼都没看我。一眼都没看我。你跟她说,不要再见。
6、陈勉的华丽变身
哥哥离婚后,据妈妈说,顾盼来我家走动得很勤。跟妈妈学做饭,陪妈妈聊天,也拉着妈妈出去逛街,看戏。妈妈说,倒是比锦年做得周到,可是咱也不知道你哥什么想法。
妈妈对顾盼大抵满意,问我的意见,我说,总得哥喜欢呀。咱们看得再上眼,也不跟人过一辈子啊。
妈妈又慨叹着,年轻人的感情,她是愈来愈糊涂了。絮叨着又说起我来,“阿盼说,你交朋友了,怎么不带回家。”
我未免嫌顾盼多嘴,推脱,还不是很成熟。
妈妈说,不成熟有什么关系,带回家看看嘛,妈妈给你把把关。是不是你哥以前说的他那朋友姚谦啊。姚谦我见过,人品不错,又肯上进。可就是岁数跟你差太远。不过,话说回来,安安,你就得找个能照顾你的。你哥哥那头妈妈倒不是很担心,他会料理自己,就你,有时候啊,妈妈都猜不透你的心思。你要跟阿盼学学,人家多机灵……
妈妈一唠叨就刹不住口,我急忙切断,“妈妈,我要备课了。”
后来,跟陈勉通电话,我忍不住提到我家人希望见见他的意思。陈勉没给我一点情面,断然回绝。
那个时候,他已经拿到学位,在一家大企业实习。
他是个聪明的人,又兼着勤奋和孤独,可以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在工作上,不久就作出成绩,很受上头器重。成就的取得也日日增长着他的自信。他虽然依旧穿着简朴,略带潦草,与人交往,谦恭有礼,暗含距离;然而举手投足间,挡不住的锋芒。类同裸钻,混沌地包裹在粗砺中,但那光耀无法掩藏。他的魅力与他周围那些规矩传统的英伦绅士不同,也与哥哥那种讲究科学管理的学院派精英不同,他从民间上来,每一步都在付出代价,看到阶级的藩篱,看到人性的卑劣,感知出生的不公,他的手段便会比其他人复杂。风光背后杂质太多,成功的滋味必然大打折扣。然而,人与人是不能比的。光明纯粹的人谁都想做,却是需要运气的。在他少年时期,拿着三好生的奖状时,他未尝不期待过蓝天白云,未尝不信一份耕耘一份收获。可当他作为被侮辱与被损害的身陷囹圄时,他的美好展望必然已经全面萎缩。出来后,开着货车,没白没夜长途奔波,梦都不做了,只求一日三餐,草芥一生。
如果有什么心愿,那就要一个世俗意义的家。一双安抚他灵魂的手。他不要什么人模狗样。然而,谁能做得了自己的主。
对于目前的自己,他一定是痛恨并享受着。轻飘的感觉有时候不能承受,有时候如在云端。灵魂可以出壳。
陈勉有时候会在半夜惊醒,醒来后便不再睡。到书房,打开电脑,看自己在旅途拍下的照片,以及写的旁注。所有的注解都有一个预先设定的阅读对象。
文字只成了告慰。影象化作残念。一烟在手。袅娜不止。不知道烟雾散后还有没有退路。
我总是悄悄站在门口。隔着烟幕,望向他被橙色灯光映亮的侧面。有时肃然,有时惆怅,有时笑意盈盈。都与我无关。
我在他心里有多少呢?虽然我牢牢占据着他私生活的半径。
像候鸟,逢着节假日赶去看他。他依约接我,请我晚餐,淡淡聊天。生日和某些特殊日子有礼物,碰到熟人,介绍我为女朋友。也做爱。只是,随着时间的漂浮,他不再惧光,不再生涩。熟极而流,按部就班。我不会疼痛,只剩了半明半昧的享受。呻吟与喘息如此空洞。我不得不放下矜持,恳求他下手重一点。
可他连暴躁的兴趣都逐渐丧失。
有次床帏闲话,我建议他把主卧与主卫打通,用帘子作隔断,说这样会带来新鲜感。
他疲倦说,何必这么折腾。总会审美疲劳的嘛。
我用肘推推他,脱口,“锦年和我哥的卧室就有这么一道帘子。是贝壳的,摸上去,哗哗响。你想想,一人在床上隔帘欣赏另一人……”
“闭嘴。”他恼怒。这是我与他同居以来,第一次光明正大说起锦年。原来他还是不能承受。
他闷闷坐起身,捞过床头柜中的烟盒。
“不许抽。”我夺过。
他手势停顿,片刻茫然,“她现在做母亲了吧。”他一直不知道锦年离婚的消息。
“你知道锦年为什么会喜欢贝壳?”
我听他说下去。
“她很喜欢少女时代的那条运河。老说要坐个船一直一直漂下去,直到大海。我说,怎见得一定会看到海。她说,百川汇海。当然看得见了。我到北京后,一直攒钱,想跟她一起去海边。后来,我订了去北海的火车票,我知道北海的银滩很漂亮,沙子很细很软,她一定会喜欢。那时候,她已经冷落我了,可我妄想着用海来唤醒她。去找她的那个晚上,她妈妈说她跟你哥出去了。我就在楼下等。看到他们回来。你哥让她叫他名字,她就叫。她的目光很亮。后来,我一个人去了海边,海风不知道为什么吹上来很冷。我把另一张车票平放在水面上,任其沉浮。感情能这样漂走多好。”
我无声滑进被子,闷了很长时间,说,陈勉,你怎么可以?
“什么?”
“如果我不知道你们有血缘这回事,我可能要为你的痴情感动,可我恰恰知道了,只觉得——”
“锦年跟你说了?”他震动。他一定想把这隐私牢牢掖住,以让自己的思念不沦为罪。
“恩,锦年说你是他舅舅,很平常就告诉我了,我哥也知道。”我无谓道。
陈勉听后,脸色由白而青。身子竟至微微痉挛。这个打击太大,可也不能怪我啊,锦年确实跟我说了,他将之奉为圭臬,可人家不在意啊。
他抖索地点过烟,吸了好几口,才艰难跟我说,“安安,我要告诉你一个事情。我爱不爱她,跟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没关系。哪一天,我真正放下她,也不会是因为这个乱七八糟的理由。而且,跟你说,我不信。”
“又如何?锦年信。”我好像从未说过这样刻薄的话,但不能怨我,他怎能跟我躺在一张床上,却公开着对别人的深情。
他即跳下床。我嘲弄地笑一笑。
之后,我们开始隔。在如此状态下,我同他提见我家人之事,无疑自讨没趣。
他的回复很冰冷:说过的,不谈将来。
中秋我失意回家。愕然看到姚谦和顾盼都在。
顾盼在厨房帮掌勺的妈妈打下手。妈妈退休后,闲极无聊,开始学烹饪。哥哥没法天天享受她的美食,就怂恿她开博。每天,妈妈把自己做的菜照下来放到网上,写上短短几句话。哥哥无论多忙,都会捧场,抢着坐她“沙发”,甚至鼓动他的员工上去留言,把妈妈的兴致抬得越来越高。妈妈现在俨然网络红人,对烹饪的热情一浪高过一浪。
我跟姚谦打过招呼,也到厨房,抱住妈妈,“妈,你打算什么时候考级?我们家至少可以出个一级厨师吧。”
顾盼说:“绝对是特级啊。”
几年来,家里头次这么热闹。妈妈喜笑颜开,“都开我什么玩笑。安安,你快出去陪小谦。”
妈妈都把年方37的姚谦叫成小谦,可见姚谦同学做足功夫。
“那是大叔。”我说。
顾盼一双眼投过来,似笑非笑。我低头,难免怅然。
姚谦在客厅跟我爸套近乎。看我出现,立即指个位子让我坐,同时鞍前马后地给我泡茶,削水果。我说,哎,好像是我家哎。你别让我拘束好不好?
哥咬着大苹果贼笑。
爸爸说,安安,有点礼貌。
姚谦并不在意,就大方坐我身边,“没听说过吗?惧内的男人比较有出息。像什么丘吉尔、罗斯福、胡适都怕老婆。”
“哎——”我瞪他。他做个鬼脸,“好像说错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