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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草席-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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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那个小孩子“砸锅了”的报告,王香草大声哭喊道:“韩家真没人啦?还不赶快把这个不要脸的老东西砸巴砸巴喂了狗!”

王香草和那些妇女孩子摸坷垃的摸坷垃,拣石头的拣石头,照着从韩家窜出来的吴长善身上纷纷砸了过去,有的还上来要对他拳打脚踢。人群中那些没有动手的,有窃窃私语的,有高谈阔论的,有喊叫的,有助威的,一时闹得胡同里鸡飞狗跳,鹅鸭乱窜,一片混乱。南瓜也混在人群中,幸灾乐祸,捂着嘴偷偷地笑。幸亏韩振纲、徐芳和韩振焘都还一直比较冷静,极力保护着吴长善。韩振焘依然使劲攥着他的胳膊,生怕他惹了大祸,还怕见了好友吴大嘴不好交代,不然他也会狠狠踹上可恶至极的吴长善两脚。

在韩振纲和徐芳,还有几个外姓村民的保护下,吴长善自知引起了众怒,身上挨了几坷垃几石头后,赶快趁机顺着胡同道往南逃跑了。跑远了,他回头一看并没有他娘的啥子追兵,便虚张声势地吆喝道:“恁姓韩的这些鸟人都听着,我跟恁没完,从今往后,见一个我就骂一个。”

几个小孩子拍着手,边笑边把从前早已烂熟于心的童谣稍加修改,在后面喊了起来:“吴胖子,不害臊,夹着尾巴逃跑了。到了路上摔一跤,脑门长个鹅头包……”

临来之前,他估摸着林建军已回厂上班了,便早早地吃了晚饭,趁着月色,爬上了莲花山,准备去向蓝天秀做最后道别。好不容易爬到了老风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歇气的时候,他触景生情,想起了换亲前后围绕他所发生的种种是是非非和喜怒哀乐,不禁黯然神伤。她终有所归,他应该感到欣慰才是,不该再去打破她那平静的生活。这次跟她相见,虽说被林建军突然撞破,好些心里话没来得及说出来,留下了许多遗憾。然而,再次前去,又有啥意义,无非徒增两个人的伤感罢了!他考虑再三,彻底打消了再去探望她的念头,然后悻悻地沿着原路下了山。

无精打采地回到村里,他又拐进了韩明山家去道别。

听说他又要准备外出打工,韩明山老两口一个劲地哀声叹气。

“唉,你就这样到处游逛,总不是个长法,不论咋样也得先再成个家啊!”韩明山眉头紧锁,一只手攥着长长的旱烟袋,胳膊压在桌子边上,上身朝前倾斜着,慢条斯理地说道。

“穷得叮当响,谁愿意进咱的门!”他坐在另一把椅子上,张口就来。

“作孽呀,这小日子才刚刚有点苗头,说哗啦就哗啦了——”坐在床沿上的段富花又重复起了从前曾对蓝天秀说过的话。

“大叔大婶,拔不掉这穷根子,咱就甭想有出头的时候。我这次出去,要是混不出个样来,我就死在外头。”

“难听,可别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外头就好混啊?也不容易呀!”看着他拧着眉头、咬着牙,段富花禁不住两眼潮红。“没爹没娘的,唉——”……

(未完待续)


 第五十八节

 

看看四周性别不同、年龄不一,衣着千差万别的乘客,有看书报杂志的,有把头靠在椅背上迷瞪的,有趴在小桌上呼呼大睡的,有磕瓜子的,有偷偷吸烟的,有高谈阔论的,有窃窃私语的。那些窃窃私语的,不知到底交流的是世界形势、党国大事,还是道听途说的街谈巷议。而那些高谈阔论的,无不红光满面、眉飞色舞,所谈内容无非是到那里能大发财,干什么能赚大钱,让韩家栋听得津津有味。

现在,国家政治清明,形势一派大好,“谁穷谁狗熊,谁富谁光荣”,已是上上下下、大江南北的共同心声。韩家栋刚才从对座乘客看完的报纸上看到一篇报道,说某地举行万人大会,对率先富起来的“万元户”披红戴花大张旗鼓地进行了表彰,还搞了电视转播;同时,为提高他们的政治待遇,还让他们进了政协、入了人大。他看得心潮澎湃,决心拼上几年,无论如何也要混出个模样来。

车厢里一直是人满为患,不时走过来一个东撒西望的旅客满脸堆笑地问,“老板,您在哪里下车”。前来探问的旅客非常讲究艺术,看你横眉竖眼不好说话,人家决不会自找难看,而韩家栋的人缘却特别好,人家总落不了问他一声,只是他“终点站”的回答却难免一次次让人失望。有些没座的站客,等有座的去厕所解手或到茶水炉倒水的时候,便会见缝插针,赶快抢上去坐上歇一小会儿;等人家回来了,又赶忙站起来让座,还很不好意思地对着人家咧嘴笑笑。

有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腋下夹只黑色公文包,始终保持着绅士风度,从没有蹭过座位坐,一直站着依在韩家栋斜对过的座椅靠背的边上,不时地动动身子,把身体的重心从一条腿换到另一条腿上。韩家栋看了他几次,终于于心不忍,站起来给他让了座。那人客气了客气就坐下了。韩家栋接着把裹着塑料布的被褥卷从行李架上取下来,放在过道一边,自己坐了上去。只过了一会儿,他便歪着头迷糊了起来。

睡梦中,火车缓缓停在了一个不知名的小站。韩家栋突然看见蓝红江、吴大嘴和林建军从车厢那头奔着他径直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走起路来一蹲一蹲的蓝天宝。他跟他们打招呼,他们毫不理睬。来到他跟前,他们不由分说,把他架起来就走。他想挣扎,胳膊却怎么也使不上劲;他想呼救,嗓子却像被黏糊糊的东西堵死了,就是喊不出声来。而那么多的乘客不但袖手旁观、坐视不救,反而像躲避吃人的老虎一样纷纷为他们让开了路。他被他们连推加搡拖到火车下边后,蓝红江恶狠狠地说,让他老老实实地跟他们回去参加批斗会。他猜到回去肯定没有好果子吃,撒腿就跑。蓝红江从地上摸起一块红砖狠狠地拍在他的头上,把他砸昏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当韩家栋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来到了香水湾蓝家的大门口。走进去,只见蓝家的院子里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挤满了愤怒的人们,而墙上还赫然挂着黑布白字的大横幅。蓝光明宣布大会开始后,已死去一年多的韩翠玲首先站了出来,只见她声泪俱下,控诉韩家栋是逼妹为娼的恶霸。随后,吴有爱、蓝天美、吴长善、蓝光信、吴大嘴、蓝天宝,还有那个独眼龙林建军,先后粉墨登场,根据各自的亲身遭遇,对韩家栋血泪控诉了一番。蓝光明还受重病在身卧床不起的钱彩凤委托,做了极富煽动性的长篇发言,把批斗会推向了一个新**。

最后登台亮相的是高中生蓝天美。她声色俱厉地揭露了那天晚上韩家栋厚颜无耻拿着他当“下酒菜”的流氓行为,并且根据她的建议,大会决定把他韩家栋给骟了。

蓝光明断然下达了行刑命令。

一伙儿仇人不顾一直吓得浑身筛糠的韩家栋的拼命反抗,七手八脚,把他拖出了蓝家。蓝天宝肩扛寒光逼人的杀猪刀,一蹲一蹲地紧紧跟在后面,最后面则是不断往前涌动的人山人海。大家滚滚向前,准备前去香水湾村东的河滩上为流氓分子韩家栋行刑。

浩浩荡荡的队伍终于开到了“法场”,他们把韩家栋掀翻在地,开始给他脱裤子;蓝天宝手持钢刀,摩拳擦掌,准备动手,只听韩家栋撕心裂肺地喊道:“救命啊!”

“哎,哎,喊什么呢?”紧挨着韩家栋的一位中年男旅客被他的喊叫声吓了一跳,拍着他的肩膀关心地问道。

韩家栋睁开惺忪的睡眼,摸出手绢擦了擦流出嘴角的口水,抬头一看四周的旅客都在莫名其妙地望着他,非常尴尬,赶快低下头,闭上眼,用手搓着额头,难为情地嘟噜道:“奇怪,咋做了这么个荒诞的梦,真是奇怪。”

又经过大半天的颠簸,火车终于驶进了省城站。

韩家栋肩扛手提着行李走出火车站,夜色像淡淡的薄雾,那点点路灯仿佛刚睁开的睡眼,无精打采,俨然没有睡足。他按照王大吹在信里的提示,很快坐上了途经金牛区水利局的电车。他下了车,打听着走到金牛区水利局,眼前的情景让他感到十分茫然——除了大门口一间小屋里亮着灯外,整个大院里黑灯瞎火,而那栋显然是主体建筑的三层楼房,在远处昏暗的路灯映照下,火熏烟燎的,惨不忍睹,像是刚刚失过大火。

看大门的老头听说韩家栋来找太平洋装修队,急忙热情有加地把他招呼进传达室,随后便以帮着打听王大吹的去向为名,摸起了门口桌子上电话:“喂,我是金牛区水利局的老张,你们知道太平洋装修队现在在那里干活吗?有个同志要找他们。——好,麻烦给打听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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