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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大海一九四九-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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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我想,我几乎可以听见那分针绕圈游走的声音,也看得见那阳光在地面上
移动的速度。
我穿过空空的剪票口,像旅客一样,走到月台上,立在铁轨边,看那铁轨
往前伸展,伸展到转弯的地方。这就是美君和应扬分手的月台。
我有一种冲动。
我想跳下月台,站到那铁轨上,趴下来,耳朵贴着铁轨,听六十年前那列
火车从时光隧道里渐渐行驶过来、愈来愈近的声音。
然后它愈走愈远。
美君和佛生离开了铁轨,沿着泥土小路到了山凹里的龙家院。那儿满山遍
野是油桐树,开满了花苞,还没有绽放。水田现在已干,稻子半高,但是荒芜
的不少。走在田埂上,迎面而来几个乡亲,美君不认得他们,他们却认得这是
槐生的杭州媳妇,咧开嘴来笑着和她打招呼。一个肩上用一根扁担扛着两只水
桶的族兄,还把水桶搁下来,就在那狭小的田埂上,问槐生族弟是否平安,也问她战争打到了哪里。
我站在龙家院的田埂上,应扬跟挑水过来的大婶介绍:﹁这是我妹妹。﹂
他说﹁妹妹﹂的时候,第二个﹁妹﹂字也用四声,说的很重,听起来就是﹁这
是我妹魅﹂。不一会儿,就围了一圈龙家院的族人,都姓龙。应扬一个一个介
绍给我:
这一位,是你的哥哥。
这一位,你应该叫表姊。
这一位,是你的叔叔??
围了一圈人,各种亲属的称谓,全用上了。
﹁我记得你妈妈,杭州小姐,烫了头发的。﹂一个老婆婆说。
﹁对,我也记得,她还从城里带了一个收音机来。﹂一个叔叔说。
﹁她很好,穿旗袍,来这里住破房子,一点也不嫌。﹂
我站在那栋门窗都空了的红砖房子前面,看了很久,已经没有人住,茂盛
的野草长在屋顶上,也长在屋前和屋后的野地里。就是这一栋颓败的红砖房,
美君来接她的孩子龙应扬。
可是孩子躲在奶奶的后面,死命抓住奶奶的手,满面惊恐地瞪着眼前这个
要带他走的女人。他又哭又闹,又踢又打,怎么也不肯接近她。
第二天,又回到衡山火车站。铁轨延伸到转弯的地方,剪票口这边南下的
月台上,火车已经进站了,又是人山人海,弧形的车顶皮上,爬满了人。在门
边,有人用一只手紧紧抓着门上的铁杆,身体吊在车外。每一个车窗,都被人
体堵塞。
美君心乱如麻,伸手要接过孩子,孩子就像触电一样大哭。奶奶本来就舍
不得,眼看着火车要开了,老人家趁机说,﹁那??那孩子还是留下来比较好
吧?﹂
向来果敢的美君,看看孩子哭得发涨的红脸,看看火车里大难临头的拥
挤,这时犹疑了。她把手伸出去,又缩了回来,缩了回来,又伸出去。
哨声响起,火车要动了,千钧之重,都在一瞬间。
美君松开了手。
她对佛生说,﹁那,我们上车吧。﹂
然后转身拉起奶奶的手,说,﹁我们——很快就回来。﹂
佛生把她,像货物一样,从车窗塞进去。
龙家院的族人一会儿重新挑起扁担干活去了,我和应扬走在田埂上,边吃橘子边谈天,我问应扬,﹁后来,你对妈妈有任何记忆吗?﹂
应扬一下子就红了眼眶,六十岁的人了,一说到衡山火车站,还要哽咽。
﹁只有一个印象留下来,就是——妈妈在火车里,头发卷卷的。后来,长
大一点,看到别人都有妈妈,只有我没有,很难过。开始的时候,奶奶还骗我
说,我就是你的妈妈,后来当然骗不住了。﹂
应扬的眼睛深凹,特别明亮。一九八五年第一次找到他的时候,我从美国
特地飞到广州去﹁认﹂这个失落的哥哥。在满满的人群中,第一眼看到他,我
就知道:﹁是他,这就是他。﹂应扬皮肤黝黑,穿着农民的粗布,带着底层人
民的谦抑神情,过了一辈子挑扁担、耕土地的生活,但是他脸上有美君的一双
深凹、明亮的眼睛,在洪水般涌动的人潮中,我一眼就认得。
应扬抑制着情绪,停了一下,然后继续说,﹁小时候,每次在外面受了委
屈,譬如讲,老师跟同学指着你的鼻子说,﹃你爸是国民党!﹄那就像拿刀砍
你一样,我总是想,如果妈妈在,多好,随时可以回家对妈妈痛哭一场,可是
一想到这里,就更难过。每次火车从衡山站里开出来,经过龙家院速度都还很
慢,我老远就从屋子里冲出去,拚命往铁轨那边跑,往火车跑过去,我去追火
车,一路追一路喊妈妈妈妈妈妈??我看到任何一个短头发烫得卷卷的女人,
都以为那是我妈——可是我妈永远在一辆开动的火车里,我永远追不上??﹂
9最普通的一年
和应扬走在田埂上,几株桃树,枯枝桠上冒出了一粒粒嫩色的苞,衬着后
面灰色的天空和黛色的山峦起伏,像一个超大的美丽画布,前景还有一只水牛
坐在空地里,悠悠晃着尾巴赶果蝇,一派恬静悠闲的农村风光。槐生,一个中
国农村的孩子,非常具体的,就在现在我踩着田埂的龙家院的土地上长大。
一个出生在一九一九年的湖南小孩,他的这片土地,是怎样的一片土地
呢?
我翻开︽衡山县志︾。4
槐生出生的前一年,民国七年,等着他到来的世界是这样的:﹁四月,北
洋军阀吴佩孚部队与南军在湘江、水沿岸混战,奸淫掳掠。青壮男女进山躲
兵,成片稻田荒芜。七月,苦雨、兵灾、水灾交加,农民苦不堪言,拖儿带
女,外出逃难﹂。
槐生两岁那一年,衡山﹁五十多天不雨,田土俱涸﹂,﹁饥民成群外出乞
食,或以野草充饥﹂。
五岁那年,大水滚滚从天上来,﹁湘江、河沿岸民房未倒塌者寥寥无几,灾民露宿两三个月之久﹂。
十二岁那年,﹁大雨兼旬,山洪骤发﹂。
十五岁那年,﹁久晴不雨,大旱成灾??饥民采野草、剥树皮、挖观音土
充饥。秋,旱灾惨重,近百所小学停办﹂。
十七岁那年,山洪爆发,﹁农民外出成群乞讨﹂。
十八岁那年,丝虫病流行,湘江、水暴涨,衡山重灾。
一九四五年抗日战争胜利那一年,大旱,加上兵燹,大部分田土失收。秋
天,疟疾流行,衡山死亡两千多人。国共战争全面爆发、烽火焦土的一九四六
年,县志是这么写的:
衡东境内发生严重饥荒??饥民觅食草根、树皮、观音土,霞流乡
饿死一百八十九人,沿粤汉铁路一线有数以万计的人外出逃荒。
六月,天花、霍乱流行。秋,患病率达百分之二十四,死亡率逾百
分之五,边远、偏僻山区缺医少药,情况更为严重。莫井乡八三五五
人,患疟疾的达四二一一人。
唉,我再往前翻翻,看看比槐生早生十几年的湖南孩子怎么长大,县志说
的简直就一模一样:
民国三年,军阀作战,衡山境内初等小学由一百六十所减至十八
所。
宣统元年︵一九○九︶,水旱虫灾交加,农民靠树皮、野草充饥,
成群结队出外乞讨,卖儿鬻女,死于沟壑者比比皆是。
光绪三十二年︵一九○六︶,连降暴雨,湘江、水横流,发生
﹁光绪丙五﹂大水灾。
光绪二十一年︵一八九五︶,大旱灾。灾情惨重。
沈从文这个湖南孩子就比槐生大十七岁,一九○二年出生在湘西凤凰镇。
九岁那一年,也就是一九一一辛亥革命的时候,野孩子沈从文看见的家乡
是﹁一大堆肮脏血污的人头,还有衙门口鹿角上,辕门上,也无处不是人
头﹂。5
革命失败了,官府到处杀造反的人。刑场就挑在沈从文常逃学玩水的河滩
上。每天杀一百个人左右,看热闹的大概有三十个。抓来杀头的,基本上都是
无辜农民,后来杀的实在太多了,就把犯人赶到天王庙大殿前,掷筊。顺筊开释,阴筊杀头。该死的农民,自动走向左边去排队,该活的,走向右边。没有
人抱怨。
调皮的孩子每天到河滩上去看砍头,一二三四屈指数尸体,要不然就兴高
采烈地跟着犯人到庙前看掷筊。6人头砍下之后,地上一滩血,那看热闹的大
人们,欣赏杀头之后,品头论足一番,还要前去用脚踢踢那尸体,踹踹他肚
子,最后觉得玩够了,无聊了,便散开去。
一九一八年,十六岁的沈从文已经从军,跟着地方部队去﹁清乡﹂。﹁清
乡﹂就是去乡下搜索所谓的各路﹁土匪﹂。一到,成群的农民就被绳子捆了
来,先打一顿皮开肉绽的板子,再加一顿呻吟惨叫的夹棍;酷刑之下,超过半
数的人画了供,第二天利落地推出去砍头。
沈从文在一年多一点的时间里,看了七百个人头喷血落地。前两年,地方
道尹已经杀了两千多人,一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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